除卻巫山不是雲(36)_藤瓜

三六

　　其實懷睿以前便是這樣的性格。他從小被阮家收養，養成了一種本能的順從，雖是被收養，但阮家親友子侄輩中卻只有他最乖巧，又有出息。以前讓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反抗，反而每件事都做得熨熨帖帖讓阮家每一個人都滿意，偏偏他看起來又沉穩持重，少年老成，阮家一族親友對他都是刮目相看，這也是阮老太太當年逼懷睿娶燦瑜的最終原因吧。

　　不過不知道是阮老哪根神經被觸動了，說著說著，看著懷睿的樣子忽然停住了。

　　這個場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很多年前，阮老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加上阮老太太在一旁對他的威逼利誘——阮家這些年來對你的培養，阮家對你的恩情，燦瑜為了你都自殺了……

　　那時他未滿二十，對著二老的連番轟炸，哪裡應付得過來。他從小就乖巧懂事，或許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所以做什麼事都願意讓著阮家的人，做什麼事都順著阮家的意思，照顧到每一個人，獨獨委屈了自己。那個時候讓他非娶燦瑜不可，他也是這樣沉默著，低著頭，不說話。

　　想起當年的情景，阮老不是沒有感觸的。阮家確實有恩於懷睿，但是懷睿做的也足夠了。他乖巧懂事順從，壓抑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小心翼翼地應付著阮家的每一個人，如果沒有無雙，或許一輩子就這樣為阮家犧牲下去了。阮老早就自責了好幾年，懷睿和無雙都是性格溫潤內向的人，如果沒有八年前的那一場逼迫，或許現在他們都不會是這個樣子。

　　阮老總記得懷睿被他們逼到絕境，猛然抬頭鄭重地對他說的那句「爺爺，對不起」。可看著眼前的懷睿，這麼多年過去了，都是事業有成的人了，面對阮老的責難，還是不聲不響。

　　阮老歎了口氣，挫敗地道：「罷了，罷了，我也累了，我們回去吧，你的事我再也管不著了，隨你們吧，隨你們吧，我只怕我越做越錯。」

　　於是懷睿攙扶著阮老，送他回屋。

　　送阮老回到客廳，忽然想起好像有東西落在方才的大理石桌上，他又回頭去尋。

　　經過幾個花圃，隱約看見前面大理石的桌前也坐著不少人，點著香薰燈，燈影下浮動著白煙和暗香，她們應該也是在這裡休息。

　　那正是魅冬平日裡常走動的朋友，不是張家太太，便是盧家太太，幾個人坐在那裡閒話家常。

　　不知是哪位開的頭，「哎，我聽說你家士軒被人開槍打傷了？」

　　「你怎麼知道？」魅冬心裡一緊，馮軒早已經吩咐她瞞著，警察局那邊她也是打過招呼的。

　　「呵呵，冬子，你可不要忘了，她弟弟就是員警廳的廳長，士軒出了這樣大的事，她怎麼會不知道。」

　　「哦——」魅冬松了一口氣，補充道，「士軒也是怕爺爺知道了又擔心，所以早已將消息封鎖了。」馮家當年在C國遭遇過大難，馮老爺子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稍稍恢復了一點兒，是以馮軒對這事看得特別緊。

　　「冬子，這點兒分寸我還是有的，你倒可以放心。我只是聽說他是為了阮小姐才擋的那一槍，所以想來知道這位阮小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們都是上流社會圈子裡的人，綁架威脅的事也聽過不少，有許多是私了，新聞根本不會知道，只是這個阮小姐卻引起了她們的好奇心。

　　另一個好奇地問道：「士軒受傷的事我也聽我們家那位說了，這樣說起來，這個阮小姐到底與眾不同，我還真好奇士軒對阮小姐的打算，這一向也沒聽說馮軒對她怎樣看重啊。」

　　李太太哧哧地笑，「你們不是不瞭解他那個性子，英雄救美定是有所求的，凡是他想要的，呵呵……有幾個到不了手？他才不著急呢。」

　　剛說到這裡，魅冬眼尖，瞅著懷睿的身影，忙站起來說：「江先生。」

　　懷睿禮貌地朝魅冬幾個人點點頭，走過去。見他相貌英俊，有個人忍不住向魅冬打聽：「這就是阮老爺子的孫子？你怎麼叫他江先生？」

　　「我聽說是領養的，所以姓江，倒料不到居然有這等人才……」

　　無雙回到馮家蔭經很晚了，可她仍舊睡不著，想著懷睿就在隔壁，翻來覆去地想著白天懷睿說的那些話。

　　以前的燦瑜是嬌慣跋扈的，尤其是在她和懷睿面前特別囂張。那個時候她還在學校，燦瑜找到她，咄咄逼人地沖她大喊：「我愛他，我愛懷睿，他是我的！阮無雙你別做夢了，阮家對他這麼好，栽培他，收養他，將他養這麼大，他敢忘恩負義嗎？他敢對奶奶說不娶我嗎？我告訴你，你們根本不可能，你們……你們就算沒有我，也不可能，永遠不可能……我告訴你，我們就要結婚了！」

　　無雙還是一臉茫然，她和懷睿的事根本就沒讓阮家的人知道，燦瑜怎麼會知道？而且她還說她要和懷睿結婚了，無雙一時震驚，但是轉念一想，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那時的懷睿幾乎是阮家對外驕傲的物件，幾乎每個親友都對他盛讚滿滿，豔羨阮家不已。

　　這樣懂事乖巧又優秀的孩子，還是阮奶奶親自領養回來的，也是她一手栽培出來的，連「阮繼嗣」的名字都是阮奶奶想出來的，將他培養得這麼優秀，當然是阮奶奶為燦瑜準備的。只是誰都想不到，同阮家斷絕來往二十年的阮嘉銘的女兒阮無雙會生生地在他們之間插一腳。可就算這樣又有什麼用？懷睿娶燦瑜，名正言順地繼承阮家的家業，那麼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對他的身份說三道四了。

　　想到這裡，無雙的心都涼了。她跟懷睿在一起本來就比較荒唐，好朋友竹喧也勸過她，你不能在懷睿這條路上再走遠了，到最後只會越來越遠，無法回頭的。她也知道不能回頭了，然而那條路是自己走上去的，要是離開了，她也不知道還能去哪裡。她亦是知道，懷睿少年老成，心思深沉如海，她守不住的。那時還天真地想，守不住就守不住吧，等到他結婚的那天，等到他說要離開的那天，她離開就好了，現在能走多久就走多久吧，簡直是抱著抽鴉片的心態。但聽到這樣的消息，她還是無法接受的。

　　她不明白燦瑜為什麼忽然決定要嫁給懷睿。還記得在阮家的日子，她雖是阮家的親生孫女，阮奶奶卻對她刻薄寡恩，寄人籬下的滋味她怎麼會不知道？懷睿的性格可以說是少年老成，但更多的只怕是跟他在阮家的身份分不開吧，所以他為人處世小心翼翼，千方百計要周到。

　　有一次燦瑜帶同學回家，那個女孩子追著懷睿看，懷睿不好回避，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地在客廳看書，那女孩小聲地跟燦瑜說：「他長得好帥，是你什麼人？」

　　燦瑜當著懷睿的面大聲說：「他只是我家領養的而已。」

　　這樣的話，無雙聽了都覺得羞愧不已，臉上火辣辣的，他們兩個有著同樣的寄人籬下的悽惶。可這話說完，無雙偷看懷睿，他依舊面色如常地在客廳裡看書，只是睫毛輕顫到底洩露了他的心事。無雙漸漸地為他心疼起來，原來那樣冷靜持重的他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堅強。

　　後來似乎想明白了，或許燦瑜那是一種佔有欲。自從阮家領養了懷睿，她的地位便被懷睿搶走了，雖然奶奶和爺爺一如既往地寵愛她，但是親友們對懷睿的讚譽總讓燦瑜心生厭惡。或許她從前羞辱欺淩懷睿，也只是想讓他知道，她才是阮家真正的公主，可是倒料不到她居然是愛著懷睿的。

　　或許這就是女人，明明知道事情的結局，可她仍舊不甘心，想要問個清楚，但她萬萬想不到他會那樣對她說話。

　　「阮無雙，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們阮家到底想拿我怎麼樣？」那樣強烈的恨意，懷睿通紅的眸子裡燃燒著嗜血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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