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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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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常讓身邊幾個老朋友笑,說他到底是弄堂裡出來的,爬得再高都脫不了弄堂氣。 他就莞爾,說當年是誰鬼哭狼嚎地要跟在他屁股後面鑽弄堂的?別以為穿了登喜路就貴族了,那邊打領結的還是拉車門的小弟呢。 說得那幾個年紀老大的男人一陣臉紅。 有些人好不容易改變了生活便恨不能用刀把過去與自己斬個乾淨,一絲肉都不要留,連靈魂都重新洗一遍,袁景瑞卻常懷念自己的過去。 袁景瑞的父親在他記事之前就去世了,是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沒有父親的概念,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成長為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他的母親是個極其潑辣的女人,從來都沒有正式工作過,一直都靠著打零工以及擺小攤撫養兒子。 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哪有做小生意的概念?擺個小攤當然是違法的,三天兩頭都有人來沖,其他擺攤的見她孤身一個女人,也常來搶她的擺攤位置,更有些明著跑來伸手要保護費的,提起來的腳幾乎要踩到她的頭頂上。 袁景瑞很小的時候就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扔下書包便操起磚頭沖過去幫自己的媽媽,但他媽媽從來都不是那種抱著兒子只會哭泣哀求的軟弱女子,打起架來比男人都狠,但是從不罵人,就算自己和兒子都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開口,用血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對方,爬起來再打,只是在回家給兒子上藥的時候說他幾句,罵他,「你傻的啊,都不知道痛!下次還敢來!」 小小的袁景瑞就趴在母親的膝蓋上齜牙咧嘴,還要回她,「有什麼不敢的,下回誰敢再來,我就拿磚頭砸他!」 就這樣長大了,居然書還讀得極好,常年穩坐頭名位置,小學直升了初中,初中又直升了高中,一張卷子十分鐘就能夠填滿,做完了還借給其他人抄——當然是收費的,賺頭很不錯。長得也好,小時候被打得頭破血流也沒留下什麼疤痕,一雙黑色的亮眼睛,笑起來的時候連五十多歲的訓導主任都有些心跳加快,所以常找他談心,還勸他千萬好好讀書,牢記知識改變命運。 其實那時候的袁景瑞早已經不需要在回家路上丟下書包就操起磚頭奔過去幫自己老媽了,事實上隨著他的日益高大以及搏擊經驗的日漸積累,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沒人敢再來招惹他們母子倆,還有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常圍在他身邊,熱心地替他解決一切他認為繁瑣的小事。 他媽媽對這點不予置評,但不用再擔心小攤被任何人沖掉總是一件舒心事,偶爾遇見兒子的那些朋友們,他們還要恭恭敬敬地立定腳步,叫她一聲,「阿姨好。」叫得她渾身舒坦。更何況兒子的書又讀得無可挑剔,眼看就要直升進重點大學去了,所以想擺一擺當娘的架子說他幾句都沒什麼機會,只好偶爾在晚上念他,「記住不要多招惹小姑娘,鬧出事情,打斷你的腿。」 袁景瑞就端著飯碗和小時候一樣齜牙咧嘴,「誰招她們了?我一個都不喜歡,我喜歡的女人,還沒生出來呢。」 袁景瑞就是這樣,順利地升入了一所本地的重點大學,念的還是當時最熱門的電腦系。 讀書的時候袁景瑞仍是當然的風雲人物,長得一表人才,程式也寫得好,最苛刻的導師都挑剔不出他的毛病,如果按照這樣的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他會成為那些念名校進名企最後一路升到金領位置的人群中的一員。 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袁景瑞並沒有像所有人預想的那樣,順理成章地讀完大學,大三的時候,他因為鬥毆傷人進了拘留所,之後便退學了,他媽媽大概是在這些年的風風雨雨裡早有些心理準備,出事的時候居然很鎮定,但等兒子回到家還是關上門用皮帶狠狠地抽了他一頓,也不管他已經是個二十出頭個子老高的大人了。 袁景瑞在整個過程中只咬緊了牙關,一聲都沒有吭,倒是屋外窄小的弄堂裡有個女孩子立在那裡淚水滂沱地哭了很久,還有些男孩一直在敲著門央求,在外面小聲地叫著,「阿姨別生氣,阿姨別生氣。」一直到夜深都沒有散。 袁景瑞的這一次鬥毆完全是個黑色的意外,年少色艾,他在讀大學的時候也有了一個小女友,還是個出身極好家庭的女孩,叫陳雯雯。 陳雯雯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長得也可愛,笑起來兩個小小的梨渦藏在嘴角邊,還有一顆小痣長在嘴唇上,不說話也像是撅著嘴,總讓人想咬一下。 大學時的戀愛,總是一對小兒女膩在一起,只是袁景瑞太忙了,他媽雖然老早就為他上大學存下了錢,但既然他靠替人寫程式也賺得不少,他當然沒理由讓他媽媽繼續辛苦。 那時候袁景瑞寫程式已經小有些名氣,甚至有些公司特地找上門來,要他出手幫忙,酬勞當然是好的,但時間就沒有了,陳雯雯從小嬌生慣養,一直都是很黏人的,開始還願意坐在他身邊看他忙碌,漸漸就惱了,扯著他叫。 「你都不陪我,我想去逛街,我想去唱歌,我想去吃夜排檔,我想……」 他一直是個笑起來就春光明媚的男孩子,但事實上耐心卻並不是很好的,偶爾一次兩次還哄著她,次數多了就吼,「要去你自己去!我沒空!」 她就憋紅了眼睛瞪他,兔子那樣,然後掉頭就跑掉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來找他,他也不去找她,自己忙自己的,竟然還覺得清淨。 後來就有人跑來告訴他常有人在校門口等她,也不是學生。那時候管不帶校徽也不上班的人全叫社會青年,但這老在校門口等著陳雯雯的社會青年倒也不是沒錢的混混,居然還開著一輛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車,停在校門口很是拉風。 袁景瑞身邊很有些義憤填膺的,臉紅脖子粗地說要給那小子一個教訓,他卻連跑去看的意思都沒有。 不是憤怒,就是覺得沒意思。 什麼都他媽的沒意思。 直到那天晚上,他的傳呼機突然連續地震動,午夜驚魂那樣,他為了接活方便,很早就配了傳呼機,機子上的號碼是陌生的,他撥過去,聽到錄音留言裡顫抖的哭泣聲——陳雯雯的哭泣聲。 她的留言在中途被截斷,有男人惡狠狠的聲音□來,咒駡與掙扎哀求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然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他並不是一個人去的,幾個兄弟非要跟著,但他們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發生並且結束了。屋子裡亮著燈,他們踹開門進去,陳雯雯像一隻被淩虐並被遺棄的小動物那樣蜷縮在屋子的角落裡,那些男人還在,有一個還來不及穿上褲子。 扭打幾乎是在瞬間開始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不要命地打鬥過了,那種少時操起磚頭只求將眼前人砸倒在地的感覺前所未有地清晰,直到他們全部癱倒在地上的時候,屋裡就只剩下一些斷續的呻吟語陳雯雯那微弱的啜泣聲。 幾個手上身上都沾著血的男孩默默地走過來,他脫下外套蓋在陳雯雯的身上,指節腫了,彎曲都有些困難,抬起頭的時候他問他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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