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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桑離,你覺得這樣,值嗎?」穆忻再開口,她的眼神冷冷的,可是神情中卻含有讓桑離無法忽略的悲憫。

  「什麼是值不值呢,」桑離淡淡地笑著答,「跟著感覺走,不好嗎?」

  「感覺?」穆忻笑了,微微帶著嘲諷,「桑離,如果真的跟著感覺走,也就不會有今天了。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是因為你跟著的不是感覺,而是一種畸形的理智。你以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事實上,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

  桑離深深吸口氣,緩緩開口:「穆忻,我以為你會乾脆點,直接給我兩巴掌。」

  穆忻似笑非笑地看著桑離,兩隻手緊緊攥著披肩的角,過會兒才說:「桑離,你為什麼不認為我之所以不給你這兩巴掌,不過是因為我怕髒了我的手?」

  桑離突然笑了,那笑容帶著絕望也帶著自棄,同時還有那麼多的決絕:「穆忻,你肯對我說這些,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吧?以你那樣原則性極強的性格,就算是想拯救我,都不會承認。可是對不起,連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了。」

  她轉身,從穆忻身邊走過,走過去的刹那,穆忻聽到她說:「穆忻,謝謝你。」

  那一瞬,桑離沒有看見,穆忻的眼圈紅了。

  可是桑離知道:肯指責自己的,才是朋友。

  因為,藝術學院這樣的地方,許多人都習慣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於每個人在自己的領域裡都是極為優秀的,所以儘管對其他領域毫不瞭解,卻並不妨礙他們在屬於自己的舞臺上過著花團錦簇的生活。那麼相應的,每個人都熱愛自己所從事的藝術門類,對其它門類雖不鄙視,卻也未曾有接近的願望。

  而教學成本的昂貴、藝術教育的特點等又導致各系之間互選課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再加上各系都習慣了在組織學生活動時各自為政,漸漸的,系與系之間就越來越疏遠,同類別的系之間還相互輕視,使「文人相輕」的古訓繼續發揚光大……於是,綜合藝術院校的優勢無法發揮,反倒成了形象化的藩鎮割據。

  在這樣的背景下,或許很多人都會對桑離報以鄙夷、疏遠的態度,卻並不會表現出來。甚至很多人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對她穿什麼衣服、背什麼包以及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漂亮更關心一些——對別人來說,桑離的人品與選擇是她自己的事,「美女嫁豪門」的故事既然算不上藝術學院裡的個例,自然犯不著投入更多關注。

  就連桑離所在的音樂系,雖然很多人都很失望,也恨她破壞了音樂系的名聲,可是如果面對面遇到了,仍然會貌似熱情地打招呼,道些不鹹不淡的寒暄……

  所以,儘管桑離選擇了一條被很多人唾棄的道路,可是除了被407掃地出門後的孤獨與空虛,她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

  這固然是一種人際關係上的圓滑與成熟,可是,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清?

  你好、你不好,都沒有人關心。而肯關心的人,又被你親手關在門的那一邊……

  關門的瞬間,或許只是腳下的一小步,卻是人生的天翻地覆。

  寒風裡,桑離快步走遠,不再看身後穆忻的背影,她邊走邊仰起頭,深深呼一口氣,看空氣中一團團的白霧模糊了視線。

  而她的心,也在那一刻被寒冷的空氣凍得越發硬實——好像一顆砸不爛的小鐵球,沉甸甸地墜在那裡,決然地告訴她,不可以回頭,絕對不可以回頭。既然選擇了,就走下去,是她要的,是她期待的,所以,永不可以回頭!

  ——那年那月,她的確是這樣在心底裡發誓的。

  搬出學校的學生公寓後,桑離住在沈捷為她買的房子裡——距離藝術學院三十分鐘車程的「SOHO嘉園」,十棟樓全都是小戶型公寓,面積最大不超過一百平米。面山臨湖的地理位置,讓整個樓盤的價格都十分光輝奪目。桑離的這一間是六十五平米敞開式大一居,按照沈捷的意思本想買套大點的,然而她還是拒絕了。

  當時她想的是:越大的房子越空曠,小一點的,或許還可以當成一個取暖的窩。

  僅僅是個窩,算不上家。

  或許也是因為沒有那種強烈的歸屬感,所以整套房子她沒有提出任何裝修意見。她需要的只是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架鋼琴、幾件家用電器……別的,無所謂。

  只除了那個小小的陽臺。

  黑色鐵藝的柵欄、正南的位置、鋪了瓷磚的地面,在陽光的照耀下,很溫暖。

  她便請人鋪了綠色的藤蘿,從陽臺上一路蔓延開去,在藤蘿下放置了原木的圓桌和椅子,陽光晴好的午後,她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伴著音響裡傳出的歌劇選段……這樣的時光,她已經很知足。

  沈捷常常會來,開著他價值不菲的寶馬,停在樓下的指定車位。這樣好的車、這樣小的公寓,漸漸也會引起人們的好奇。比如某天桑離出門的時候就隱約聽見身後有兩個女子在嘀咕:看,這肯定是哪個有錢人包的「二奶」,所以得養在外邊……

  桑離不置可否地笑笑,連頭都懶得回。

  晚上講給沈捷聽,他臉色一沉,呵斥她:「別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

  桑離正坐在床上看電視,聽見這話,回頭嫵媚地沖他笑笑:「怎麼了?生氣了?我都沒生氣,人家又沒說錯。」

  沈捷冷然道:「沒說錯?你也覺得你是我包養的?」

  桑離想了想,才點點頭,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也是啊,你都沒結婚,哪來的『二奶』,充其量也就算包養了個情婦而已。」

  沈捷大怒,摔門而去。

  桑離看著被重重闔上的門,微微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就若無其事地從床上跳下來,拎起睡衣進了衛生間,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那晚,當她把自己泡在洋溢著熏衣草氣息的浴缸裡,聽著外屋電視裡傳來的「新年音樂會」上的歌聲時,突然有些失神。

  居然,又是12月31日了。

  似乎不過就在兩年前,當新千年的鐘聲敲響時,還有人在她耳邊說「小離,我愛你」……

  可現如今,那個人又在哪裡?在做什麼?

  聽南楊說他去了法蘭克福。

  法蘭克福……如果不是因為他,她對那個城市全部的瞭解可能僅僅限於一種叫做「法蘭克福烤腸」的食物。

  可是現在,托網路的福,她知道「法蘭克福是歐洲少數幾個有摩天樓的城市之一,歐洲最高的十座建築有八座在法蘭克福」、「法蘭克福不僅是德國的經濟中心,同時它又是一座文化名城」、「這裡是世界文豪歌德的故鄉,歌德的故居就在市中心,有十七個博物館和許多的名勝古跡,德語是官方語言,英語的使用也很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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