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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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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輕輕歎口氣:「小離,其實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你父親對你,或許有些嚴格,可是你也知道,他就是那種脾氣。」 桑離「嗯」一聲,也不答話。 常青猶豫一下,終於還是說:「其實,他活不了多久了,可能一年,可能半年……」 馬煜倒抽一口冷氣,他扭頭看看桑離,卻發現她什麼表情都沒有。 常青看看他們的樣子,苦笑一下:「小離,你還恨他嗎?其實你爸爸一直都很惦記你的,有時候還會問我,說『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下去看見了小菲,你說她會不會怨我,怨我對小離不好』。」 常青歎口氣:「小離,算阿姨求你,你們和解吧。」 桑離低著頭不說話,過了很久,久到大家都快要被沉悶的空氣壓垮的時候,才聽到她低低地說:「來不及了,阿姨。」 她抬起頭,目光清冷:「我這次回來,是想找機會還他養我十八年的情。可是真對不起,阿姨,除了錢,我沒有想到我還能還給他什麼。」 她看著常青,緩緩道:「剛才我已經預交了住院費,數目足夠他在這裡治療一年甚至更久。」 「小離,你——」常青有些著急,「他到底是你爸爸,你怎麼能這麼說?」 聽了這話,桑離突然笑了。她的笑容,那麼淒涼,那麼哀傷。 這時風吹過來,帶著六月天的熱氣,卻猛地讓常青在驚愕之餘打了個寒顫。馬煜也瞪大眼,驚訝地看著桑離,看見她的笑容漸漸變成一朵罌粟一樣豔麗而奇詭的花。 她盯著常青的眼睛,聲音清冷,笑容絕望。 她說:「阿姨,三年前,我也差點活不了多久的。也是在那個時候,桑悅誠告訴了我一句話,他說桑離你這是咎由自取,我現在最慶倖的就是你身上沒有我的血。聽了這句話,我萬念俱灰,一心尋死。」 她頓了頓,再次冷冷地說:「你知道嗎,阿姨,沒有人知道我爸爸是誰。我這個人,就代表著一個屈辱的秘密,是我媽媽的屈辱,也是桑悅誠的秘密。」 六月天,窗外帶著海鹹味的空氣裡還挾裹著木芙蓉的甜膩香氣,馬煜、常青,甚至連剛走出病房的南楊都帶著巨大震撼與滿腔愕然看著她。 而她看著常青的眼睛,吐字緩慢而清晰:「阿姨,二十八年來,估計也只有戶口本上能顯示出我們的父女關係。你也不是沒看見,我長這麼大,好的那部分是我自己奮發圖強換來的,壞的那部分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應得的。雖然他是我父親,可是這些,都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潮濕空氣裡,她轉過頭,咬緊唇,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玻璃的倒影裡,二十八歲的桑離依然很漂亮。 可是她知道,時間走過九年整,她已經變了那麼多。 B-1 桑離生命中的轉折,從大一那年的暑假開始。 那時,照慣例,桑離依然是不回家的。 不過寢室裡倒是一片繁忙景象——女孩子們都興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對即將到來的暑假充滿期待。 顧小影向來是乖寶寶,戀家戀得緊。管理系的考試科目那麼多,連考12天后她居然還有力氣打電話叫囂:「媽媽!我終於要回家了!我要吃紅燒肉!我要吃糖醋魚!媽媽你讓爸爸做好吃的等我啊!」 穆忻則不緊不慢地收拾行李,準備和本系以及美術系的一群人去西遞、宏村寫生。她每天的任務似乎就是研究安徽的天氣預報,也費力琢磨一下需要帶多少東西走,之後又可能帶多少東西回來…… 蔡湘是本地人,家境很優越。暑假還沒開始的時候父親就為其聯繫了省電視臺,供她暑期實習。她正瘋狂迷戀電視臺的一個主持人,每天都歡呼雀躍地設想著能和偶像同台工作的大好前景,剩餘時間則都用在陪穆忻研究皖南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上面。 只是偶然的一次,顧小影收拾行李的時候好奇地問桑離:「哎,你怎麼都不太回家啊?」 桑離很平靜地抬頭笑笑:「有時間還不如抓緊掙學費。」 顧小影感歎:「我媽要是有你這麼懂事的女兒,一定會感動得哭出來。上次打電話她還說,我每次回家都和鬼子進村差不多。」 穆忻也笑:「對啊,我爸每次想我了,不好意思直說,就會說『妮兒你抓緊回家,你媽說要給你買某某某』,說得我跟要飯的似的。」 顧小影咧嘴笑:「你知足吧,俺娘說了,包括洗衣粉肥皂衛生巾在內,沒有她閨女不要的,就連鬼子大掃蕩都沒我這麼生冷不忌。」 穆忻心有戚戚焉地奉上大笑若干。 桑離還是面帶微笑,一邊準備樂譜,一邊突然想起來:田淼高考完了吧?她考取外國語大學了麼?將來有一天她去上大學了,暑假的時候會不會像顧小影這樣迫不及待地回家找媽媽?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如此辛苦地賺取學費、利用一切能夠打工的機會來打工,不過是為了漸漸和那個家脫離關係。 其實也沒有什麼銘心刻骨的恨,但是同樣,也沒有什麼依依不捨的眷戀。 那個家,對她來說,或許不過是新生學籍卡上的一個位址,標誌著自己從哪裡來,卻也註定自己不會再回到那裡去。 這一年來,她只在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在家裡呆了三天。且這三天中,起碼有兩天半還是呆在南楊家裡,聽他講滬上風物。 對此,桑悅誠沒有意見,田淼求之不得,只有常青前後表示過幾次抱怨,說小離你怎麼總也不回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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