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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更何況,作為一個基層民警,甚至是一個被貶謫到此地的「戴罪之身」,穆忻知道,她必須有「踏實工作」的姿態,決不能讓人察覺自己的「好高騖遠」。她只能偷偷練習,並時刻做好用「線上閱讀小說」網頁掩蓋「公考資料」網頁的準備,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事實上她越期待離開就越覺得難以離開,越不喜歡此地卻在越來越多接觸普通群眾的機會中漸漸理解了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人與事,她想,自己是變了。

  但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她無從判斷。正如,楊謙的再次出現對已經足夠倒楣的她而言意味著什麼,她同樣無法揣測,無從預料。

  如果真要談感受,穆忻想,她會用那首《達阪城的姑娘》的旋律,唱另外一首膾炙人口的歌兒:楊謙,帶著你的媽媽,帶著你家財產,趕緊滾遠點兒……

  §第十二章 是否還有桃花源

  臨近秋天的時候,省公安廳在全省範圍內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培訓活動。

  托這次活動的福,一部分當年與穆忻同級的公安系統街市生G城參加培訓,並因此有機會舉行了一次雖然不齊全但還算也有二十餘人到場的盛大聚會。

  聚會的前半段一直很熱鬧,大家除了久未謀面的寒暄,還多少有些慶祝的意思——在上次考試中,昔日同期培訓的同學裡有三人考到省直疏密度工作,一人考到市直機關工作,還有一人雖未考取,卻被神奇般調動到與他的專業和從業經歷都八竿子打不著的省商務廳,對此,餘下眾人的目光中自然是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悄悄隱藏著的不平。

  但好在大家都是情商足夠高的人,只是於觥籌交錯間說些歡喜的話,穆忻應景,一直微笑著應酬,直到突然有人在敬酒時問了一句:「姐,你結婚了是吧?好像上次你們那集體婚禮還上電視了,我姐夫真帥!」

  穆忻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她不知道該不該坦言自己已經離婚:在很多小夥子,年輕姑娘們尚沒有結婚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早早地把一場婚姻自始至終的全部過程走了一遍,這顯然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好事。

  她只是舉杯輕碰一下,答:「謝謝。」

  身邊有女孩子湊上來,歡天喜地:「姐,你幹嗎不帶姐夫來給我們看看?不也是員警嗎?我記得比咱早一年入警是吧?」

  穆忻扯出一個笑容答:「他忙。」

  「總不至於今天剛好他值班吧?你自己出來吃飯喝酒,把人家留在家裡可不好,」另有熱心人把穆忻放在桌上的手機遞過來,「打個電話,叫出來一起坐坐嘛。」

  ……

  穆忻幾乎是落荒而逃。

  知道站在洗手間寬大的補妝鏡前,穆忻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時此刻自己內心深處的悲涼:她怎麼就能混得這麼慘?

  上大學上不起,打工賺生活費疲於奔命;工作了被扔到基層,「公務員」三個字聽上去很美但個中滋味無法與外人道;結婚了又離,背著不貞不孝的名頭只能給人提供八卦談資;別人都往上走自己卻越走越往下,這到底是因為沒有後臺還是沒有本事再或者根本就是命不好?

  她以前,本不信「命」的。

  但人就怕「比」:大家都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時候,天是藍的樹是綠的,空氣是相同的,我們的軌跡都是一樣的;可一旦有人從這條起跑線上一躍而出,那麼對剩下的人而言,只餘羡慕嫉妒恨——羡慕別人有能力,嫉妒別人有機會,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強大的爹?

  對穆忻而言,還好,她羡慕、嫉妒,但不恨——她並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強大的爹,因為天知道,她有多麼希望,只要自己的父親還活著,活著就好!

  只要他活著,她就是爸爸的女兒,是有一個男人、一個全世界最愛她的男人,時刻都在保護她。他會在傷心委屈的時候有庇護所,在必要的時候有人給她撐腰……可是,她沒有,她什麼都沒有。

  穆忻就這麼喝醉了。只不過沒有醉在聚會的酒席上,而是醉在酒店一樓的小酒吧裡——許是因為這晚的聚會帶給穆忻的怨念太強大,她不想回秀山,也不想在和意氣風發的同行們去KTV,她就這麼孤零零地下樓,偶然看見這間酒吧,走進去,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點了一杯她從來也沒有喝過,但很好喝的雞尾酒。大約度數不低,因為當火辣辣的酒漿帶點甘甜氣息一路滑到喉嚨裡的時候,居然帶出類似燃燒的舒爽感覺!

  這滋味太曼妙,曼妙到讓平時節儉度日的穆忻都無法抵擋誘惑,連價錢都不看,喝了一杯又一杯,她想:到底是誰說舉杯銷愁愁更愁?屁話!分明還是酒能解憂!只要你你貪戀那種燃燒的質感,只要你專心沉浸在那陌生又甘甜的氣息裡,你會沉淪,會忘記,會不在乎什麼功名利祿,什麼錐心傷害!一個人也很好,因為沒有人比你更瞭解自己……

  直到熟悉的人影在面前晃的時候,穆忻迷迷糊糊地辨認:這是誰?

  「能看見我嗎?你怎麼喝成這樣了?」對方皺眉頭,「不高興也別喝這麼多酒啊!」對方繼續晃穆忻。穆忻不搭理,偏過腦袋繼續睡……

  「說說話,看我一眼!」對方不屈不燒。

  「唉,真拿你沒辦法。」對方歎口氣,輕輕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胸膛很寬闊,穆忻靠上去的時候覺得似乎是有久違了的依靠感,忍不住往熱源處偎一偎。

  她能感到一雙手輕輕拂過她的胳膊,停留在她的手腕處。那手很溫暖,寬大,攥住她的手,輕輕揉捏,另一隻手大約攬在她的腰際,掌心的熱度讓她不由得想起楊謙來。你看這就醉酒後的選擇性記憶——她沒記住那些不堪的過往,只記住他們曾傾心交付的歡愉。她想睜眼看看是不是楊謙,但人影會晃,眼皮很沉,後來……後來就越發昏沉了,昏沉到僅剩最後一絲意識,隱約漂浮。

  諸航聲從灑店二樓的包間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播忻被一個陌生男人攙著走,他有些孤疑地幾步跟上去,快到酒店旋轉門前的時候終於聽見那男人說話,他喚穆析的名字:「小穆,你還好吧?你回秀山嗎?」

  穆忻沒有回答,事實上這時候她根本意識不清,甚至連有人攙自己往外走都不知道。

  褚航聲見穆忻確實是醉了的樣子,急忙喊她的名字:「穆忻!」

  男人果然回頭看向褚航聲——四十多歲的年紀,考究的夾克衫、白襯衣,褚航聲見穆忻並沒有什麼反應,心裡的第一個反應是:不好!

  「你是?」男人遲疑地看著褚航聲。

  「我是穆忻的哥哥,請問您是——」褚航聲看著男人的眼睛,對方的目光很深邃,褚航聲見不到底,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我最他同亊,我在市公安局工作,我姓陸,」陸炳堂笑一笑解釋,「她喝得有點多,我正琢磨要不要找人送她回秀山。」

  「辛苦您了。」褚航聲伸出手,與陸炳堂禮貌地一握,隨即從包裡掏出名片,「不知道穆忻有沒有提過,我叫褚航聲,在省報工作,我們報社就在市公安局旁邊。」

  陸炳堂仔細看看名片:褚航聲,省報專題部副主任,主任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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