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紅領·玻璃城 | 上頁 下頁
五七


  楊謙第二次出現在穆忻宿舍的時候,窗外已經開始飄雪花。在看不到楊謙的這段日子裡,穆忻才發現原來公安分局也是個很大的單位——不過幾百個民警,但因為辦公地點分散在全區不同區域,許多人彼此之間並不認識;許多消息,除非有心,否則也無法獲得。就好像事情鬧到今天這樣,除非是專門想要挑撥離間或是探聽八卦的人,其他人也並不會在穆忻面前有意提起「楊謙」這個名字。

  於是,穆忻漸漸對「行政機關」裡面的人群有了更豐富立體的理解——他們並不像外界所說的每天都忙著爾虞我詐、欺世盜名,其實他們也是普通人,也是下班要路過菜市場買小青菜,並對農副產品瘋長的物價和許久不見漲的工資痛心疾首;他們生活在一個時刻需要與人打交道的環境裡,善於察言觀色,所以總有人愈發擅長溜鬚拍馬,但更多人不過是更曉得在什麼地方說什麼話而已。簡言之,除了少數人越發「小人」以外,絕大多數人,倒是越發提高了情商。

  畢竟,就算這是個培養「官僚」的環境,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官僚」的。

  很好,穆忻想,對於她這樣的狀況而言,大家當面選擇的緘默與避諱,是對她最好的成全,至於背後會怎樣說,則耳不聞為淨了。那天穆忻因為幫人代班的緣故剛值完一個48小時的班——48小時裡她沒閑著地接派警,中間只能偶爾趴在值班臺上眯一覺,這會兒身心俱疲,看人都有重影。

  所以,楊謙的再次出現,對穆忻而言,有點像是小小使勁揉揉眼,再敲敲昏沉沉的頭,只覺有些頭疼起來的驚嚇。

  「回家吧。」楊謙靠在門口,開門見山,語氣疲憊。他的眉頭皺出「川」字形,臉色灰暗,不知道又是多少天沒好好睡。

  穆忻心一軟,沒反駁他,只是沉默著打開宿舍門,把楊謙讓進去。中間有幾個同事路過,看見這倆人在一起,只遞過來一個招呼式的微笑,隨即走遠了。穆忻也並不在乎別人會怎樣想,反正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家也不比誰家好多少。

  「回家吧,」楊謙進屋,轉身關上門,脫掉身上有點被雪洇濕的外套,坐到床邊,「我媽最近已經平靜得差不多了,咱也不提以前的事了,回去好好過日子。」

  穆忻心裡酸酸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找出一隻紙杯,給楊謙倒杯水。然而遞杯子過去的時候楊謙突然抓住她的手,溫水灑出來,澆到穆忻手上,她忍不住低呼一聲,卻被楊謙猛地拽到懷裡——再次窩到他頸邊熟悉的位置時,穆忻差點掉出淚來。

  這樣熟悉的懷抱,久違了。

  穆忻抬頭,看見楊謙周身的一路風塵,知道他是從遠處剛辦案回來,便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卻感覺到他緊了緊自己的胳膊,把她更使勁地固定在自己懷裡。他低頭,在她頸邊輕柔地親吻,穆忻的眼眶又酸了,她吸吸鼻子,被楊謙聽到,他索性輕輕撥開她身上毛衣的領口,在鎖骨上反復吮吸,漸漸,呼吸就急促起來。

  穆忻抬頭看看尚未拉上窗簾的窗戶,企圖掙扎出楊謙的懷抱,卻被楊謙再拽回去,直接摁倒在床上。

  穆忻急了:「沒拉窗簾!」

  楊謙瞥一眼因為外冷內熱而罩滿了霧氣的玻璃,低聲答:「都模糊成這樣了,誰能看見裡面我佩服他!」

  穆忻臉都紅了:「別鬧,這是宿舍,一會兒有人進來怎麼辦?」

  「結婚的都回家了,沒結婚的都出去度週末了,誰跟咱似的牛郎織女……」楊謙沒等穆忻回話便直接吻上她的唇,穆忻「嗚嗚」地發不出聲音來,只好用手抵住楊謙的胸。但屋裡的暖氣太賣力,溫度漸漸升上來,推三阻四倒像欲拒還迎。

  楊謙的手一路探進穆忻的衣服深處,手掌和細膩皮膚貼在一起的時候他舒口氣,感覺到這時一切才終於回到正軌。他的手掌沿蜿蜒的腰線上行,準確捉住不遠處軟綿綿、暖融融的一團,一切都那麼熟悉——這個身體,這個人,皮膚的溫度,每一顆小痣的位置……他不知道,是他確切地想通過這樣的親近獲取安全感,還是本能的饑渴——因為習慣了的人突然撤離,而由空虛導致的饑渴。

  他迫不及待的把面前礙事的毛衣推高,皮膚的香氣呼啦一下子湧出來,他低頭,把臉埋在面前柔軟白膩的胸房之間,深深吸口氣。他的胡茬紮在穆忻皮膚上,癢,以及微微的疼。穆忻推推他的臉,可是推不開,又擔心有人闖進來,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地繃著。她一隻手緊緊攥住衣襟,準備隨時往下拉,另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撫上楊謙的頭髮,撫幾下,再一路下行,漸漸,也鑽進他的衣領裡去。

  她不知道,她手心微微的濕意,在楊謙後頸上,點了一把火。

  楊謙片刻不停,微微抬頭,一口咬住面前高聳的那一處,穆忻「呀」地叫一聲,手下使勁捏楊謙脖子處的皮膚以示報復。楊謙置之不理,只是自顧自吮咬得歡快。微弱的電流沿神經末梢飛速流竄,在越來越暗的屋子裡劈劈啪啪地點燃。不知何時,穆忻覺得身上倏地一涼,緊接著是微燙的靠攏。楊謙的身上好像在冒火,他再也憋不住,挺身進入穆忻體內。當熟門熟路的濕熱感緊緊纏繞上來的瞬間,楊謙深深喘口氣。他抬頭,看見穆忻迷蒙的眼神,不再針鋒相對,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柔和嬌弱的看著他的臉,又好像是在看遠處。

  楊謙低頭,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吻她的眼睛、鼻尖、臉頰、嘴唇、脖頸、胸脯、耳垂……年輕的身體在窗外透進的微弱光影中起伏,連同女子嬌羞的呼吸聲,相互應和。當麻而癢的電網終於鋪遍全身,當身體深處轟然炸出炫目火光,穆忻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凝固了。

  沒有更好,但也沒有更壞——床頭打架床尾和,原來真是這樣。

  眼淚終於從眼角墜落。

  穆忻把臉埋進楊謙頸窩,然後感覺到楊謙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她聽見他說:「回家吧,老婆。」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抬頭,她只是一下又一下輕撫他的後背。她不敢說自己已經看見悲觀的輕霧四處飄散,她不知道未來的路通往何處,她甚至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再次無路可走,但她想試試。

  就讓她,再試一試。

  §第十章 斷壁殘桓的圍城

  那天,楊謙走的時候,穆忻並沒有跟他一起回家。

  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但穆忻的理由也無從指摘—當晚就是她的夜班,就算值完夜班回家睡覺,說不定又要被肖玉華指責四體不勤。楊謙想想也對,便同意了穆忻的說法,自己先行離開。只是在出門前楊謙一回頭,突然就看見剛才穆忻端給自己的紙杯上那個醒目的LOGO,略一愣,忍不住皺一下眉頭。

  穆忻沒有注意到,只是沉默的穿衣,再拉開門,送走楊謙。楊謙走後她扭頭看看桌上的鬧鐘,見時針指在六點五十五分上,便轉身對著門後的穿衣鏡整理一下領帶結和警徽領花,再次無聲地打開門,走向指揮中心。一路上,冬常服衣袖與衣襟摩擦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時刻都在提醒穆忻:這不是愛麗絲漫遊奇境記,你來了,且未必能夠離開,那麼,這裡就是你必須待下去的地方。婚姻,或是事業,既然都沒有百分百的完美,便同樣需要委曲求全。你得想想那些剛畢業就失業的師弟師妹,想想那些因為丈夫三心二意而不得不成為棄婦的女人,你該知足了……

  每天N次的自我麻醉,可以給穆忻支持下去的力量。

  就這樣,此後,楊謙又來過值班室幾次,其中有幾次還留下過夜,第二天才離開。如他所說,值班室是個讓人完全沒有好感的地方:那幾張上下鋪的架子床、唯一一張書桌,連椅子都沒有,冬天雖有暖氣,夏天卻無空調……如此簡陋的環境,逼得有家室的自會回家,沒有家的也多去分局附近的居民區租房子,所以他即便住在這裡,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居然沒有人發現。

  而楊謙每次來的時候,他們都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就好像已經雙雙忘記,當然摔碎的盤子即使粘合也總是有縫的,所以穆忻對楊謙的態度再不是剛結婚時的笑語嫣然,甚至不是在警校培訓期間的期待熱戀,怎麼說呢,似乎,更像是一種相敬如賓——哪怕,在夜晚熄燈後,楊謙的手一點點解開她衣扣的時候,她也靜靜的,把這理解為一種必要的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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