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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眼下風波乍起,他卻毫不懷疑自己能平安地度過這次旋渦。

  現在,真正威脅到他的就是這次煞費苦心安排的常委改選,左君年被雙規,程怡雖然大難不死,卻也一時動彈不得,正好乘這機會把剩下的盧晨光搞出局,等程怡重新返回崗位,也就孤掌難鳴了。為此,他再三要求看護程怡的市委秘書要嚴格保守機關裡的人事變更消息,結果程怡還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提前趕回來了!

  更糟糕的是,左家那個小丫頭,不知道是弄了什麼鬼,硬是和賀仲平的獨生子辦好了結婚證!賀仲平在他面前一再表示要和兒子斷絕父子關係,但他也是為人父的,哪會不明白這點子世事根底?娘舅親娘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何況父子?今天這一次投票,賀仲平那張貌似忠誠的面具底下到底是個什麼立場,已經很難預料。

  想到這些,他恨得牙癢癢,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秘書顛顛地推開門,把程怡讓了進來。齊大元狠狠地看了那秘書一眼,程怡頂著一頭囚犯似的短髮,笑容可掬地走到他的對面,朝他微微頷首,不等程怡動手,坐在他座位邊的向陽早一骨碌站起來,給市長把椅子拖開。

  向陽這一站起身,滿座的其他委員,聽了命令似的,同時都站了起來,神情滿懷敬意,看著程怡緩緩落座,不知是誰先拍了第一下手,誰又接上去了,忽然間除了齊大元,每個人都在鼓掌,會議室裡爆發出熱烈的、整齊的、久久的掌聲。

  齊大元看著程怡,呵呵地笑了,也舉起手,鼓起掌來,他這一拍手,委員們像又清醒過來,又像聽到另一個命令,掌聲同時寂然了,紛紛坐下,只剩下齊大元的掌聲,在突然的寂靜裡,顯得冰冷而突兀。

  等他的掌聲消失之後,程怡才從容地開口了:「大家好哇。」他頓了一頓補充感歎了一句:「再世為人,看到諸位同事,實在是太親切啦。」他說得懇切,便是賀仲平冷心冷面,看到那頭顱上蜈蚣似的醜陋疤痕,也微微露出惻隱之色。

  「上午我剛從省裡回來,我還有個好消息口頭通報一下大家,」他深深地看了齊大元一眼,分明故意放慢了語速:「經省委、省紀委嚴密調查核實,有關市委副書記左君年同志受賄二十萬的事實不成立,對左君年同志的雙規從今天起解除,稍後省裡會有正式檔下發,詳細情況通報全省,大家很快又可以和左君年同志一起工作了。」

  會議室裡陡然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齊大元保養良好、紅潤光滑的臉像被人迎頭捶了一拳,完全成了鐵青色。左君年是所有安排裡最具風險、也最為重要的一環,這個環節如果出了問題,意味著他苦心營造的整個佈局出了一個大漏洞!

  而這麼重大的決定,省委毛書記和其他有關人員竟然沒有一個人漏出任何一點風聲給他!

  他舉手掐住眉心,強迫自己從一陣昏眩中清醒過來。

  等不及理出一點頭緒,投票就開始了。

  實際上這次投票已經和白綿的歷次常委改選一樣,不再具有任何實質意義。

  落選的人是新增選的市委常委副市長馬迎風,得7票,未過半數,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盧晨光得17票。程怡得24票。市委書記齊大元得16票。

  這在白綿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一貫在党的正確領導下的黨委委員們竟然有接近1/3的人拒絕投票給他們的書記。如果再多兩個人,那就會是一個轟動全黨的政治笑話:一把手市委書記在市委常委改選中票數未過半,被選出了常委班子。那可真是個兩難命題了:他如果不是市委常委了,還能是市委書記嗎?作為市委書記,他可以提名自己重新增選為常委嗎?

  賀仲平微微松了口氣。竟然有比預期的多得多的人投了盧晨光的票,這樣,他的那一票都會被隱藏其中,誰也不會知道他投或沒投,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盧晨光抑制著狂喜,真的,這一個上午裡的驚喜實在太多太快了,多得讓他來不及招架。程怡病了這一場,氣度比從前更加雍容,大約體力還很衰弱,會議結束之後,他扶著桌面,站了兩次都沒站起來,邊上的向陽全然不顧對齊大元投來的憎惡目光,殷勤地托住程怡的胳膊,攙扶他起來,嘴裡體貼地埋怨著說:「我的好市長哎,為了咱們白綿的事業,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盧晨光還沒出會議室,道賀的電話就開始打進來,剛掛上手機又響,一個接著一個,還有問候程怡身體的,打聽左君年什麼時候回來上班的,他招架不住,對程怡道:「你快打開手機吧,我這都成了資訊交換中心了……」

  齊大元推開椅子,誰也不看,走了。

  程怡笑著打開手機:「醫生讓我少用無線通訊設備,說對腦子不好呢。不過,我替你打個電話給左昀吧。」

  盧晨光扶著他走進市長辦公室,離開這許久,陳設依舊,桌面纖塵不染,房間裡卻有幾分缺少人氣的淒清。

  程怡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撥通了左君年家的電話,左昀一聽他的聲音就歡喜地叫了起來:「程伯伯!」

  「要不要我告訴你今天常委改選的結果?」程怡強忍著笑說。

  左昀已經歡叫起來:「不用了!我已經猜到了!剛才我就猜到了!我媽媽才打電話回來說了,爸爸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家了!」她一連重複了兩遍:「爸爸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家了!」

  不知怎地,這清脆的聲音宛如天籟,程怡忽然間竟心酸起來,趕緊抬手掩住眼睛。

  掛了電話,他才恢復了平靜,見盧晨光百感交集地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用手背壓了壓眼角道:「動了兩回大手術,人像是變得多愁善感了。」

  盧晨光取笑他道:「你是想小昀做不了你兒媳婦啦,賀小英亂中取勝,都和她領了結婚證咯。」

  程怡曬然嘖了一聲:「喝,那小子!」停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在我看啊,他比他老爸也好不了多少,一肚子的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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