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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他煙霧繚繞地走進紀檢組,從副組長到辦事員都嚇了一跳。張德常是從來不串崗的,更別提到人人都彈嫌的紀檢組來了。幹警們尤其是資格深的幹警心底下都很煩紀檢上的人,身在一線,破案壓力那麼大,辦事過程裡不可能沒有權宜從事的行為,審訊時採取點非常手段純屬積習難返,——美國那麼講民主講先進,員警也沒少偷偷摸摸的刑訊。紀檢們不具體辦事,就體諒不了辦事的難處,只管捧著手冊上綱上線,一個不好,輕則處分,重則脫衣服走人——尤其是劉幼捷來了之後,江永春那麼資深的一個老傢伙,都灰頭土臉地提前退休,從此幹警們都有點風聲鶴唳。張德常有次在會上說:「做事的命該做到死,挑刺的命該笑到死。我們這邊流血流汗玩著命把人犯逮回來了,窩裡卻跳出來一幫子自己人掐著你脖子搖:啊,嫌疑人頭髮怎麼少了三根,馬上給我寫報告解釋!」大家都只好望著劉幼捷笑,她也不惱,沖張德常搖搖手裡的報告:「今天能薅頭髮,下次就能薅腦袋。頭髮薅了能重長,腦袋薅了我們都得滾蛋。你們那個小刑警把犯人頭髮都當茅草薅光了,可不是你說的三根,這數據有出入,拿回去重寫!」

  在刑警的崗位上幹了近三十年,即使當了副局長,張德常也從來不在同僚面前掩飾對刑警的袒護。他最經常說的話就是:我們刑警容易嗎?即使在抓捕或審訊過程中發現小打小鬧的違紀違規的行為,他也儘量原宥,點到為止。

  「我來通報一下熊天平昨天夜裡在審訊疑犯過程中的違紀行為。」張德常噴著煙霧說完,又把煙放回嘴上,抓起桌上的一疊子紙,丟在書記員面前,示意他開始正式記錄。紀檢組趕緊打電話叫劉幼捷下樓——張德常要拿熊天平開刀!熊天平!日鬼哦?在刑警隊裡,熊天平可是張德常最得心應手的愛將,兩人的關係該有十多年了吧,既是上下級,也是搭檔,還是師徒,在員警這個特殊的行當裡,這意味著牢不可破的默契。

  張德常坐在椅子上,閒散的樣子簡直讓紀檢組們懷疑他在開玩笑,過了一會兒,陸傑帶著法醫鑒定報告進來,大家才確信——今天真是日鬼了。

  事情重大,劉幼捷不但自己下樓來了,還知會了在家的常務副局長,紀檢組辦公室本來就小,又到隔壁辦公室借了椅子來,擠得連站腳的地兒都快沒了。

  31 英雄

  熊天平還沒到紀檢組,樓上樓下都像蜜蜂炸窩似的嗡開了。雖然目前只有法醫組和紀檢組介入了這件事,不過機關裡的事,只要話入三耳,就不成為秘密,何況是這麼多眼睛都盯上了。因為都是行家,小道消息都帶著三分專業,自首的嫌疑犯全身多處深三度灼傷,意識模糊,反應失常,生殖器血腫,尿道灼傷,應激性精神障礙……再綜合熊天平剛剛和劉幼捷形成的尖銳對立,所有人都斷定,這下熊天平是真要熊了。

  劉幼捷一目十行地看著法醫組草就的鑒定,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熊天平竟然敢下這樣的狠手,這已經不是一般意義的逼供,而是非人的暴行。雖然她對熊天平這個人的為人不敢恭維,但出了這樣的事,還真是難以想像。他到底要從趙根林嘴裡挖出什麼?

  張德常背著眾人站在窗戶邊上吞雲吐霧,估計也在揣摩同樣一個問題。

  劉幼捷專心看著報告,紀檢組其他人則互相交換著目光,心裡替熊天平評估後果——按照劉幼捷的作風,這身黑皮是穿不住了,十之八九,要換身黃皮(囚服)穿穿。

  比預計的時間要晚一些,熊天平才姍姍來遲,而且神情悠閒,若無其事地走進紀檢組。看到一臉霜氣的劉幼捷,他居然咧嘴笑了笑。直到張德常淩厲的目光絞殺過來,他才垂下眼睛,紀檢副組長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請熊天平先坐下再談話。

  「你知道為什麼找你來?」劉幼捷迫不及待地發話。

  熊天平出人意料地痛快:「知道。」

  劉幼捷看了一眼書記員,後者起先也呆呆地看著熊天平,被瞪了一眼,才明白過來,飛快地記錄起來。

  「知道?那你說說,為什麼找你來?」知道就更好了,想承認錯誤,博個好態度,減輕責任?

  熊天平淡淡道:「昨天晚上我打了犯人趙根林。」

  「打了?」劉幼捷忽然憤怒:「有這麼簡單嗎?你那是普通的毆打嗎?你看看法醫的鑒定,是人幹的嗎?」

  張德常接口道:「為什麼打他?」

  熊天平臉上掠過一絲忍耐,看了看張德常,然後又冷漠地對著劉幼捷,不急不緩地說:「我替老江出口氣。老江是我的老上級,就這一個兒子,死得這麼慘……」

  突然,虛掩的紀檢組辦公室門被人砰地一下撞開了,一個圓滾滾的人影搶進門來,二話不說,撲通朝前一跪,不管不顧,在水泥地上重重地就碰了一個響頭,通地一聲悶響,唬得連劉幼捷都趕緊站起身來。

  「江大嬸,你這是幹什麼!」

  連常務副局長都慌了手腳,幾個人同時站起來七手八腳地去拉這個瘋子。

  跪到他們面前的是原治安大隊長江永春的老婆張來弟,死者江勇的母親。更要命的是,大家都同住一個大院兒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張來弟的兇悍潑辣都領教過,這番死了兒子,她更是豁得出去,這事要把她招惹上了,整棟樓都能給她掀翻過來。

  張來弟頭髮蓬亂臉色灰白地賴在地上,任誰拉她也不起身,口角堆著白沫,顫動著紫黑的嘴唇,反復只說一句:「人是我打的,你們別找熊隊長,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好心幫我,你們不能害了他。」

  熊天平朝裡稍稍站了一步,讓開地方給氣急敗壞的領導們去拉扯這個瘋婆子。

  最後,又叫進來兩個女幹警,才把張來弟從地上拉起來了,拖了一張藤圈椅來按她坐下,她才說出幾句囫圇話來,但話裡字字句句,都把劉幼捷立時擠兌得無法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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