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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我說,」劉主任猶豫著,字斟句酌地說:「當然,這些話輪不到我來說……不過是真的很欣賞你才多這個嘴,小左,有些事,憑一時熱血做了,看起來似乎是正確的,也許對長遠來說,是不太合適的,年輕人首先要對自己負責,然後再能談對社會負責。」

  左昀低了頭看著自己骯髒的鞋子,只是不語。劉林一邊開車,一邊從鏡子裡看著左昀,也插嘴說:「小昀,你可真的把我們擔心死了。你媽媽昨天晚上一直哭呢,我認識劉政委那麼久了,第一次看到她那麼要強的人掉眼淚呢。以後做事要前後都想清楚,啊?」

  左昀拽下一張紙巾,按在臉上。

  劉林還待說什麼,劉主任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膝蓋,兩人都閉了嘴。直到下車,劉主任才交代了一下:「你爸爸媽媽中午才回來,叫你自己先好好休息,別再出門了。」

  左昀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下車走了。

  此刻無論是誰跟她說什麼,她都不再有力氣解釋或反駁。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是打開淋浴,狠狠地沖洗起來。太多混合的碎片,紛紛揚揚,就像兜頭澆下的水珠,讓人窒息。趙根林,賀小英,熊天平,父親,母親,沒有人會明白,只是二十四小時而已,她失去了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最珍惜的事物,而這還只是開始。她拖著疲倦的身體爬上床去,最後一個念頭是關於賀小英的:「我要唾到他的臉上。」這個念頭像浴缸裡最末的旋渦,打了一個旋兒,咕嚕一聲,就沉進了無窮無盡的黑甜鄉。

  模糊中,她又夢見了高考。夢到馬上就要開考了,自己的歷史和地理卻一個字都沒背,汗流浹背地坐在學校的樹下,而趙根林在一條一條地提問,問任何一條,她腦子裡都是空白,期期艾艾地囁嚅:「好像是,好像是……」身邊的賀小英恥笑道:「還好像是呢,明天都要考試了!你完了啦左昀!」考試開始了,趙根林坐在她的前排,她對著試卷,心裡完全想不起任何知識,趙根林埋著頭寫啊,寫啊,隔著桌子她可以看到他寫得密密麻麻的試卷。他一邊寫,一邊把卷子放到胳膊邊上,示意她趕緊抄。老師沒有走過來,她趕緊拼命地抄寫起來,抄啊,抄啊,手指都快麻木了,忽然,身後有人大聲喊:「報告老師!左昀和趙根林在作弊!」她在夢裡聽到自己怒吼了一聲,扔下卷子,轉身爬上桌子,像一隻瘋狂的老虎朝坐在後排的賀小英撲過去:「我要掐死你丫的!賀小英!賀小英!」她依稀感覺到自己在做夢,但卻無法擺脫,尖叫著,握緊了手指不顧一切地死死掐住那個可惡的喉嚨……

  「賀小英!!」

  終於,她被自己的尖叫驚醒,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手死命地掐在了床柱上,用力用到手指都劇烈疼痛起來。她驚恐地鬆開手,坐起身來,費力地把殘留在暴戾裡的意識拔出來,回想起那股白熱化的殺戮情緒,禁不住一陣噁心,一陣暈眩。

  客廳裡有人在說話——不——是爭吵——準確地說,是憤怒的吼叫。

  左昀疲憊不堪地爬起來走出去,頓時吃了一嚇,市委市政府的半套班子,又搬到他們家來了。見自己出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正在咆哮的左君年也及時刹住話頭。

  左昀把雙手抱在胸前,靠到門上,望著一群大人:「我剛洗過耳朵了。」她烏溜溜的眼睛從程怡溜到盧晨光再溜過自己的父母親:「請開罵吧。」

  她這副憊懶樣兒,頓時把程怡和盧晨光都逗笑了:「這麼老實啊?」

  左君年神情複雜地看著女兒,左昀此刻最見不得的就是父母的目光,眼圈熱了一熱,強撐著笑道:「要罵趕緊罵,過時不候!」

  盧晨光乾咳了聲,笑眯眯地道:「小丫頭,不要先搞那麼對立的情緒麼,今天沒人要罵你,你爸爸媽媽也準備跟你好好談談。」

  「哼。」左昀還是擺著一副萬分戒備的樣:「不罵我?太陽從西邊出啦。」

  劉幼捷吸了口氣,把口氣放到最和緩的音調:「小昀,我想問問你,你寫了那個報導,能夠起到什麼作用?」

  左昀想了想:「揭露真相。」

  「你認為誰不知道這些真相?」劉幼捷很耐心問。

  「白綿很多人不知道呀!」左昀毫不客氣地反詰:「比如你們這些尸位素餐的市領導。」

  「尸位素餐?」程怡聽了朝她點頭直笑,左昀趕緊吐了吐舌頭。

  左君年歎了口氣:「你怎麼認為我們不知道這些黑幕呢?你這些材料,多數都是道聼塗説,我們可都是身歷目擊。」

  「哈!」左昀叫了起來:「你們知道這些,卻不站出來替老百姓講話,我作為記者可不可以再寫篇報導,揭發你們這些大老爺不作為?」

  盧晨光朝她嚇唬地瞪了瞪眼:「記者!哈!」

  左君年皺起眉毛:「你知道什麼是不作為?我今天實話告訴你,這一年來,為齊大元和鑫昌公司在白綿圈地弄錢的事,我們這幾個沒一天消停過。你知道北城區二期工程為什麼拖了那麼久?你知道程市長的車子上被人放過恐嚇信不?你知道你老爸老媽晚上開會回來包裡都放著電擊槍不?你怎麼知道你老媽沒有追查過江勇的黑社會勢力?你以為把一個治安科科長拿下去就那麼容易?!!!太多的問題了,有很多事,到了一定程度,是會遇到一個玻璃板,你看不到,但能感覺到它存在,阻止你再去深入,能挖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讓我們這些人費盡全部力量。」他停頓了一下,把一句「犧牲了自己的無數利益」硬是吞了下去。

  「現在白綿人都知道鑫昌公司以城市改造的名義在拼命圈地圈錢,但在政策上他們鑽了空子,在法律上他們是合法經營,政府這邊是市委常委會開會通過的聯合開發,我們都知道這裡面有很大的貓膩,很大的黑洞,保守點說,齊大元透過這家公司少說撈進去1000萬,但你有證據嗎?沒證據,你能亂講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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