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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不用他說,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珍妮就是最好的答案。只是,我多麼不想去相信這個答案,我一遍一遍給自己催眠,是假的,是噩夢。可此刻,那個真相如此清晰殘忍的從紀睿的嘴裡說出來,我給自己催眠出的片刻假像再也禁不起推敲,在殘忍的真相面前轟然倒塌,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重重地沒入頭髮深處,跌落枕頭裡,連同一起跌得粉碎的,還有我的心。

  十七年前,媽媽還只是市中心醫院婦產科的小醫生,當年我的親生母親懷的是雙胞胎,因為身體不是很好的緣故,我與珍妮都是早產,而那個時候,我們的父親正在外國出差,據說還是鄰居將母親送進了醫院,她的產前陣痛一直從上午持續到深夜,負責將她推進產房並接生的人正是剛來值夜班的媽媽。從看見孕婦身邊沒有人陪同的那一刻開始吧,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媽媽腦海裡產生,費盡千辛萬苦生下一對孩子的孕婦,虛弱得再也沒有力氣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暈了過去,哇哇哭叫的粉嫩嬰兒,激起了被診斷無法生育的媽媽的濃濃母愛。而愛與毀滅,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她將其中一名嬰兒抱走,然後從太平間抱來一名死嬰……一個彌天的罪惡謊言自此誕生……後來,我的母親帶著僅存的另一個女兒隨父親遠赴法國,離開了傷心之城。

  十多年前的一樁驚天往事,充滿了罪惡與謊言的秘密,寥寥數語從紀睿口中緩緩陳述出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卻如同千斤重石狠狠壓在我胸腔,幾乎令我窒息。

  「西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可是,我請求你,不要恨你媽媽好嗎?」紀睿繞到床的另一邊,蹲下身望著我,語氣裡是濃濃的懇求。

  我不語,眼神穿過他,空洞洞地直望向不知名的遠處,腦海裡亦是空蕩蕩一片,心如死灰。

  真相永遠如此不堪,我堅信了十七年的美好與愛,竟然沾染了這麼醜惡的一樁秘密。我相信的,我愛著的,我尊敬的那個人,卻做出這樣令我無法接受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她的一念之差,對一個母親,對一個家庭,造成的將是多大的傷害?而對這個孩子本身呢?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總有一天她會得知真相,那個時候,她的世界將有怎樣的崩塌。記憶中她給出的愛對我的好有多麼幸福,此刻統統化作萬箭穿心。

  她教我要做一個善良的孩子,明辨是非對錯,懂得珍惜,懂得愛,可她卻如此殘忍,如此地,喪失一名作為醫生的職業道德。

  我無法接受,亦無法原諒。

  閉上眼,此刻連眼淚都已經無法流出。

  06

  夜已經很深,我悄悄地起身,從黑暗中穿過,開門,然後走出去。我無法在這個屋子裡安心入睡,躺在床上,腦海裡她的好與那殘忍的真相反復交纏,耳畔反復響起紀睿離開我房間時的話:「你生母將起訴……」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再不懂律法,也清楚一名職業醫生偷抱嬰孩的罪責有多大。

  淩晨的街道異常安靜,昏黃路燈將影子拉得老長,寒意襲人,我緊了緊衣服,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沒有地方可以去,也沒有想去的地方,腦海裡亂糟糟一片。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覺到越來越冷,迎面而來的一陣喧囂忽然將我從神遊狀態中吵醒,晃過神時,我尖叫一聲,望著一步步團團朝我圍攏過來的小混混,陣陣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我顫抖著使勁推開一個已湊到我跟前試圖往我身上靠的男生,不要命地往前跑起來,一直跑一直跑,直至身後沒有一點動靜,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直至這個時候,恐懼才一點點朝我襲擊過來,扭頭張望空蕩蕩的街道,只有寥寥車輛偶爾路過,不見一個行人,昏黃的路燈恍惚似鬼魅,我掏出手機,手指翻飛,蔚藍,關機,青稞,關機,亞晨,關機……聽著話筒裡一遍又一遍機械而冰冷的提示音,我心裡的恐懼一點點擴增,手指停在江離的名字上,猶豫了片刻,摁下去,竟然……接通了。

  「西曼?」響了好幾聲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那端傳來江離清朗的聲音,沒有一絲迷蒙睡意,見我沒有出聲,他急切開口:「西曼是你嗎?怎麼了?」

  「喂,西曼,你說話呀!」

  「西曼……」

  「是我……」聽到他一聲急過一聲的聲音,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崩潰,泣不成聲。

  很久之後想起我與江離之間的點滴,似乎總是在他面前掉眼淚,總是讓他看見我最脆弱的一面,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也總是他在身邊,借一個懷抱。

  江離趕到的時候我已經哭得體力透支,吹了寒風,頭痛欲裂,直接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癱坐靠在一個店鋪的牆角下,意識有點模糊不清。只感覺到江離急急在喊我的名字,搖晃我身體,然後整個人被騰空抱起,突如其來的溫暖令我努力往裡靠,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頭深深埋在他懷裡,試圖睜開眼看他,卻怎麼都力不從心。

  「你呀,怎麼總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呢……怎麼總是令人擔心,令人心疼呢……」頭頂似乎有輕軟的呢喃聲緩緩飄進我耳朵裡,再一絲絲地鑽進心裡,迷蒙間,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也曾用這樣輕柔寵溺的聲音對我說過相同的話,他說,西曼呀,你怎麼總是這麼讓人擔心呢……那個男生有一把清冷動聽的嗓音,有一雙巧手,一雙會笑的不羈的眼眸,可是,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了,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他說,西曼呀……

  是幻覺嗎?我怎麼好似聽到了夏至的聲音?

  嗯,一定是幻覺,太過想念所致的幻覺……

  第9章 選擇

  ﹛A和B,左和右,愛情和友情,道義與情感……從出生到生命的終結,那麼多讓人無法逃避的選擇題,造就了生命中一樁又一樁令人心傷的遺憾。﹜

  01

  我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夢境裡是一片茫然無盡頭的慘白光線,沒有色彩,沒有風景,沒有人影,也沒有聲音,死寂荒蕪。我看見自己赤足走在大片刺眼的光線裡,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不知疲倦,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條熟悉的河流,那是在夢裡曾出現過無數次的河流,婉轉綿長的河岸線,水面波光微弱,平緩的河水在暗夜裡輕輕流動,刺骨的寒風席捲而來,河堤的盡頭,我似乎隱約看見一個朦朧的身影,背著畫架的少年正駐足回頭,向我招手,清冷動聽的嗓音仿似一道魔咒:「西曼,過來……」

  「西曼,醒醒,醒一醒。」耳畔焦急的聲音將我從夢境中拉回來,迷蒙地睜開眼,恍惚光線裡,看見一張充滿擔憂的臉。視線漸漸清晰,蘇燦坐在我身邊,正擰了毛巾給我擦拭額上細密的汗珠,我偏頭打量,雪白房間雪白被單,原來是在醫院裡,房間一角的沙發上,蔚藍與青稞各占一端,蜷縮著身體,彼此的雙腳纏繞在一起,睡姿奇差。

  「好點了嗎?」蘇燦摸了摸我的額頭,「燒似乎退了很多。」

  「蘇姐姐……」開口才發覺喉嚨火燒一般痛,乾澀得仿佛落滿了灰塵,「水……」

  蘇燦立即拿起床頭櫃上的水遞到我嘴邊,緩緩地倒入我嘴裡。「難受就先別說話,乖。你可把我們嚇死了,知道嗎,你已經昏睡了三天。謝天謝地,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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