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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許半夏道:「那不一樣,北京室內有暖氣。這兒本來就凍得四肢發麻的,再洗冷水就受不了了。你如果鍛煉了後立刻沖冷水,容易得關節炎。呀,不對,我在關公廟前舞大刀了。」

  老蘇搬出兩個盤子,笑道:「我不怕。胖子,你看這兩個菜夠嗎?」

  許半夏一看,一盤是臘肉炒泡菜,一盤是不知什麼魚幹炒花生米,都是香氣撲鼻。忍不住抽了老蘇手裡的筷子吃了一塊臘肉,又辣又香,真是沒得說。「完了,老蘇,我減肥的宏圖大願破產在你手裡了。」可說歸說,不等老蘇放下盤子,又夾了粒花生米。嗯,酥香可口,絕品。「老蘇,可見人做什麼事都要腦筋好,連炒菜也是,肯動腦筋的人,不止手術刀握得好,菜刀一樣非常上手。」

  許半夏只要肯說什麼人的好話,沒有人不醉倒在她的迷魂湯下的,老蘇本來就喜歡許半夏,這會兒被許半夏的迷魂湯灌得神魂出竅。不過還是知道灌了一大杯開水給許半夏,「胖子,我這兒沒暖氣,你拿這杯水暖暖手。否則等下啤酒喝下去比較冷。」

  許半夏愣在那兒,看著老蘇一時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除了早死的奶奶,記憶中似乎沒有誰這麼貼心地關心過她。奶奶死後,她正處於長身體的年紀,別說什麼周全的營養,便是衣服短了都沒人管,大冷天的也照樣手長腳長地露在外面,凍瘡一直生到手臂上。一直到後來幫舅舅做服裝生意,自己手頭有了幾個錢,又因為舅舅那兒多少有幾件處理品,許半夏才在高中時候起開始穿得體面。可那都是自己關心自己,沒人疼的孩子自己疼。像老蘇這樣的體貼,許半夏只覺得記憶裡屈指可數。小陳與阿騎雖然是過命的兄弟,可是他們之間相處比較陽剛,互相之間關心當然有,可不是表現在這麼細節上。許半夏現在感覺是被老蘇疼著,溫暖地疼著。

  許半夏雖然沒說話,可是手卻沒有閑著,拿兩個竹筷子的尾端抵住啤酒瓶蓋下沿,以圈起的手指為支點,微微一撬,瓶蓋便應聲彈開。老蘇在旁看得吃驚,「胖子,你哪裡學來的這手絕活?」

  許半夏這才如夢初醒,呆了呆,道:「這招我從十七歲做生意開始就學會了。」

  老蘇不解地問:「你不是說還讀大學了嗎?」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我得為自己掙生活費啊。否則生活無著,我還讀個鳥書?」

  老蘇見她說粗口,倒也不覺得怎麼樣,只是笑道:「你又來騙我了,你還說是你父親拿手術刀逼著你考大學的,再怎麼樣,你父親應該不會供不起你上大學的。」

  許半夏臉皮賊厚,當然不會在老蘇這等嫩手面前尷尬,只是斜睨著他道:「你記性那麼好幹嗎?有父親跟有人供我有必然聯繫嗎?老蘇你是想像不出我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我的過去,哼,說出來只怕你以後見了我就躲。」許半夏密切關注著老蘇的表情,想從他的眼神臉色中看出什麼。

  老蘇笑道:「胖子,你別嚇我,你一個女孩子能做出些什麼來?你雖然爽氣,有男孩子氣,但終究是個胖胖的可愛的女孩子,你總不成還去跟男孩子打架吧。」

  許半夏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老蘇,我是胖胖的可愛的女孩子?你沒搞錯吧?我還總是捉弄你呢。你醫院裡那些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臉女護士才是可愛呢。」

  老蘇一張老臉居然黑裡透紅,掙扎了一會兒才道:「反正,我覺得你可愛,早上跟你在一起跑步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許半夏還是沒辦法把已經瞪圓了的眼睛眯起來,「老蘇,你不會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說我可愛,從古到今,你還是第一個。我給你一點事實,說明你眼光錯誤。」趙壘根本就沒把許半夏當女人看,更不用說考慮到與許半夏發展什麼情人關係,許半夏為此還很是氣憤。但是見老蘇說她可愛,許半夏又覺得不真實了,想在老蘇這兒找平衡的打算徹底消失。老蘇的話雖然正是許半夏這會兒要的答案,可是怎麼聽怎麼彆扭,反而讓她感覺到趙壘的想法是正確的,她許半夏種瓜得瓜,以前沒想人家當她女人看待,現在想要別人當她是女人,還真有點勉強人。

  還沒等老蘇說話,許半夏就起身道:「老蘇,你準備了,我扭你的右手。」老蘇根本就沒把許半夏的話當真,一個女孩子,即使她胖一點,有力一點,怎麼可能是男人的對手?何況他又是長期在鍛煉的人。所以許半夏一抓過來,老蘇笑嘻嘻地當玩兒似的就伸右手出去撥開。可沒想到虎口一麻,不知怎麼回事,手被抓住動彈不得,乖乖任許半夏抓到背後,定下來後,才覺整條手臂酸麻,使不出勁。老蘇驚道:「擒拿手?」

  許半夏笑著放開他的手,道:「什麼擒拿手,又不是武林高手。這是最簡單的格鬥術,人的虎口被抓住,什麼勁都使不出來,每個員警都會。怎麼樣,這下信了吧?事實勝於雄辯。」

  老蘇甩甩手,虎口被許半夏大力捏過,這時還有點痛,心裡悻悻的,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打架打不過一個女人。可是又一想,難道許半夏說的真是那麼回事?那不是說胖子自小吃了不少苦頭?他替許半夏倒上酒,誠心誠意地道:「胖子,我自小只是好好讀書,除了下課與同學踢踢足球,基本上就是家與學校兩點一線。父母都是老師,平時很忙,燒菜與帶弟弟玩都是我的事情。雖然聽說有不少男同學在外面胡混打群架,可我總是沒有見過。高中進了省重點,每天更是關在學校裡讀書,所以你說的我無法想像。不過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有你的原因的,你又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

  許半夏本來是準備等著老蘇生氣的,畢竟沒幾個男人會樂於在打鬥中敗在女人的手裡,沒想到只看見老蘇只是尷尬了一下,後面反而是對她推心置腹,還幫她找原因,這倒是讓許半夏有點內疚了。不由舉起酒杯和老蘇幹了一杯,道:「老蘇,你是第一個說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但是我自己清楚,我講理,但是我的理與你們的不同。我的理在你看來或許是強詞奪理。因為我母親在生我時候去世,我父親嫌棄我把我丟在爺爺奶奶家,我在別人眼裡是不受歡迎的人。沒有人罩著我,我只有自己爭勝好強求生存。所以幼稚園時候我就會打架,那時候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的體力區別還不大,我穩贏,但到了小學就不行了,我只好回家纏著做老中醫的爺爺學。本來爺爺嫌棄我女孩子沒女孩子樣,不肯教我,還是奶奶心疼我總是東受一塊傷,西擦一塊皮地回來,求著我爺爺教我,爺爺聽奶奶的,沒辦法了,只好都教了我。好在我腦子好,接受能力強,後來變成是我爺爺興致起來了,求著要我好好學。我那時候卻是因為已經打架占了上風,懶得好好再學了。初中開始,我已經打出校園,在本地小有名氣。不過我功課一直很好,語文數學競賽都少不了我,所以老師看見我沒措施。老蘇,以前你要是與我同班的話,你可得吃點苦頭了。你要是成績比我好,我一準揍你一頓出氣。可是你炒的菜這麼好吃,我又不忍心揍你了。」

  老蘇有點沒法接受,他覺得從小到大,沒什麼事非要拿拳頭去解決。「胖子,別一個勁踩自己,你不壞,別把自己想得太壞。」

  許半夏笑著與老蘇碰了碰杯,兩人又都全喝下去,「老蘇,17歲之前看見我的人,沒一個不說我是壞種的,那個時候我臉上沒有什麼笑臉,我自己現在分析著也覺得我那時候滿肚子的戾氣,總覺得旁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樣。因為你知道嗎,我才上小學,才識得幾個字,我那個無良父親就把我叫去,抱著他與後妻生的兒子,給我解釋我的名字的由來,老蘇,不知你知不知道中醫,我的名字是一種草藥名,叫半夏,我父親陰惻惻地向我解釋,『生半夏毒』。從字面上看,最多也就說明我這人是個壞孩子,但是結合我母親是因為難產而死,老蘇,你明白我父親給我起『半夏』這個名字的用意了嗎?」

  老蘇幾乎是轉念之間就明白了許半夏這個名字的意思,毫不猶豫地道:「胖子,我以後永不會叫你名字。」頓了頓,又道:「胖子,這種做爹的不要原諒他,沒人性的人,當年一時衝動給你起這個名字倒也罷了,等你大了他幹什麼還要特特意意解釋給你聽?這不存心想毀你嗎?怪不得你不喜歡醫生,我當時還不明白,這下我清楚了,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吧,我不勉強你喜歡。還有,你那個父親,我永遠不會喜歡他,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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