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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有那麼一刻,她有點自私地想,也許我可以帶著女兒去見Benny,告訴他,這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跟她分離。如果你能接受我們兩個,那我們就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在一起生活;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女兒,那我馬上就走。

  但她想這也太自私太殘酷了一點,逼著他在愛情和良心之間做出選擇。他是個很善良的人,他怎麼好意思叫我跟我的女兒分開?他當然只能接受分手的事實,或者就勉強接受我的女兒。但我有什麼理由要把我的女兒強加于他?他這麼年輕,這麼帥氣,接受我,就已經是吃了大虧了,現在居然還要他連我的女兒也接受,真是太過分了,太虧待他了。

  也許他本人沒什麼意見,但他還要在親戚朋友中生活,他還要在社會上生活。除非他們三人永遠躲在一邊生活,那還有可能成為幸福的一家。但如果他還想跟他家人或者朋友交往的話,那他就會永遠處於壓力之中,別人都要指指點點地議論他,說他傻,說他吃了虧。她想像他帶著她們娘倆出去應酬的情景,真替他難堪。

  而且像她這樣給他兩個選擇,不是清楚地表明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不如她的女兒嗎?為什麼要那樣去刺傷他呢?沒簽到證,是最好的理由,誰都不受傷害,最多是簽證官挨頓罵而已。

  她想好了,就給Benny打了個電話,結果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她以為打錯了,馬上掛掉重打,仍然是那個女孩接的。她懵懵懂懂地問:「你是誰?」

  那個女孩用英語說,我聽不懂你的話,請你講英語。

  她這才意識到那個女孩不是中國人。她用英語問,你是在這裡——打工的嗎?

  那女孩回答說她是這裡接單的。她問,那個接單的男孩呢?那女孩說,他去機場接他的WIFE去了。她脫口問,他去接他WIFE?從哪裡來的?

  那女孩說,好像是從紐約來的,我也不太知道,你往他們住的地方打電話吧,他們可能已經到家了。

  她倉皇地掛了電話,大腦一片空白。Benny有WIFE?他怎麼從來沒提起過?這不是在欺騙她嗎?但她馬上想到自己也是一直在欺騙他。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氣力陪咪咪玩了,就對咪咪說:「媽媽頭好疼,讓媽媽睡一下,咪咪自己玩會好不好?」

  咪咪很乖地自己玩去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左邊的頭部疼得要命,她驚恐地想,是不是得了什麼偏頭疼?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仍然沒有改善。她對自己說,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要生病也要等到咪咪簽完證了再病。

  咪咪見她好像很不舒服,跑過來抱著她,問她哪裡不舒服。她怕嚇著了孩子,勉強支撐著說:「媽媽沒事,你去玩吧。」

  但咪咪也沒心思玩了,她擔心地想,咪咪太敏感了,什麼都能覺察到。象這樣敏感的孩子,該會多受多少苦啊。

  她休息了一陣,忍不住又去跟Benny打電話,這次打到他的APT。接電話的仍然是個女聲,仍然說的是很流利的英語,但明顯的不是剛才那個女孩。

  她用英語問,你——剛從紐約來的?

  那邊說,是的。

  她支吾著問,你——丈夫他在嗎?我可不可以跟他講話?

  那邊回答說,我丈夫在洗澡,你要不要我帶個口信?

  §56

  海倫聽說Benny在洗澡,馬上聯想到他是剛幹完了那事在洗澡,或者是洗了澡好幹那事,反正就是跟那事相關的。她又尷尬又難受,慌忙回答說,不用帶口信了,我——以後再打吧。

  她掛了電話,覺得心口好痛,腦子裡翻來覆去想的就是一個問題:他怎麼會有WIFE?他怎麼會有WIFE?

  雖然她這兩個電話都沒直接提到Benny的名字,但因為店裡其他幾個人都不會接單,所以說到「接單的男孩」,那就只能是Benny。她想那個在店裡接單的女孩一定是個美國女孩,專門雇來接單的。她走之前他們就在說要找個PARTTIME接單的,還在餐館的玻璃門上貼了個HELPWANTED,估計這個女孩就是這樣找來的。

  她茫然地坐了一會,覺得自己已經被從餐館和Benny的世界裡清除掉了。餐館找了這個接單的女孩,就不需要她了;Benny的WIFE來了,也不需要她了。她好像一下從被需要的頂峰掉到一個不被需要的深谷裡去了,餐館和Benny還在沿著自己的軌道運行,而她已經成了一個TOTALLY多餘的人。

  她難過了一陣,想起她自己剛才也已經決定要離開他的,那他有沒有WIFE又有什麼區別呢?應該說他有WIFE是件好事,因為那樣一來,他就不會為她的離開而難受了,她也不會因為不得不離開他而內疚了。

  當然,從理智上是應該這樣想,她也想得通,但從感情上來說,她仍然覺得非常難受。她想起他說過的那些話,雖然不是直截了當地說「我愛你」,但至少也是TOTHATEFFECT吧?一個人怎麼可以一方面有WIFE,一方面又對另一個女人說那些話呢?她感到一種被欺騙的痛苦,她難以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她這一生唯一認為值得愛的人,竟是一個騙子。

  當然她馬上就想到自己不是做著同樣的事嗎?一方面有丈夫,另一方面又對他說著「我想你」之類的話。但是她覺得她的情況跟他的情況是不同的呀,她是真心愛他的,她的丈夫只不過是一個暫時無法擺脫的麻煩罷了,她從來沒有對自己的丈夫產生過她對他產生的那種感情。

  但她怎麼能說Benny就不是跟她一樣「身在曹營心在漢」呢?也許他也像她一樣,心裡是真的喜歡她的,是因為什麼難言之隱才跟那個女的保持著夫妻關係的呢?她覺得那個女的好像是美國人,因為英語說得很地道,還不光是地道,連音色音質好像都跟中國人不一樣,是完完全全的美國人。

  Benny的婚姻是不是也象老闆跟那個福建老婆一樣,只是假結婚?比如Benny為了美國公民身份,才跟那個女的結婚的。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關起門來作揖——自己恭喜自己」,純屬自欺欺人。Benny有綠卡,如果他想加入公民,他只要參加個考試就行了,而考試對他來說,不是小菜一碟嗎?

  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地想,也許Benny因為什麼原因,把綠卡身份弄丟了,於是只好找個公民結婚,幫自己把身份重新弄回來。

  老闆的父親不就是這樣嗎?本來拿了綠卡,但因為跑回中國會情人,結果把綠卡弄丟了,是老闆的媽媽後來又把他父親辦出來的。還有老闆的弟弟,因為要被遣送回中國了,就到處找他那個可能存在的孩子,因為找到了就可以不被遣返。如果Benny也曾面臨被遣返的危險,那他就有可能為了不被遣返而找個美國老婆。

  想到這種可能,她的心裡又好過了一點,她想他可能根本不喜歡那個美國女人,只不過為了某種原因才跟她結婚。那樣一來,事情好像更容易了,因為她跟他在婚史方面就是平等的了,他們可以把事情談開來,等雙方都把各自的「麻煩」解除之後再做打算。當然她仍然比他大十歲,但在他有WIFE這個麻煩面前,大十歲就顯得是個小問題了。

  但她想到他這似乎不象假結婚呢,至少跟老闆的假結婚不一樣。老闆並沒把他的福建老婆接到這裡來,兩個人就是在中國的一個旅館裡「打過幾仗」,等到兩人一起照了相,老闆就回到美國來了,然後就為他的福建老婆辦那種公民未婚妻探親簽證,聽說那種最好辦了,結了婚反而沒有未婚妻好辦,但是如果辦來後在一定的時間裡沒結婚,未婚妻就會失去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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