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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弘毅,羅馬,快,羅馬,來不及了……」她抓緊他,臉越來越白,眼睛似兩把鐵鉤,垂死的人那樣抓住生的希望,「他想要墜落,不是飛翔,快啊!!……」

  兩秒鐘的遲疑。

  文弘毅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拖起冷翠就往橋下飛奔,邊跑邊看表,「還有四十分鐘,中午的最後一趟航班直飛羅馬!」兩人沖出歎息橋連著的總督府,幾乎是跳下石階,兩步就跨到岸邊的一艘快艇上,把旁邊想上去的兩個遊人差點推倒在地,對方當即罵過來,文弘毅罵回去,邊罵邊怒喝駕駛員,「快,機場!!」

  但還是晚了一步,飛機起飛了。

  只好等下一趟航班。冷翠坐在候機廳抽風似的哆嗦,嘴唇發烏。文弘毅緊緊抱住她,想安慰她,自己卻先哽咽,「不會有事的,翠翠,不會有事的,一定還來得及……」

  這個時候的冷翠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冷汗早就把她全身沁透。她把頭靠在文弘毅的肩膀上,鎮靜著自己……深呼吸,放鬆……海灘啊,陽光啊,小姑娘們,都快出來啊……可是徒勞無功,所有的幻想都不起作用,誰也救不了她了。

  兩個小時後,航班起飛。

  冷翠差不多是被文弘毅抱下的飛機。漫天的晚霞如達·芬奇的畫映在天邊,落日,血一樣,將整個羅馬古城染成血紅色。的士在宏偉的廣場和雕塑間穿梭,冷翠將臉貼著車窗,撕裂的痛苦,無邊無際的黑暗,絞纏在一起,多麼殘忍!是幻覺嗎,眼前是一片薰衣草綻放的花田,仿佛是自己替他親手挖掘的墳墓,駭然呈現在她的面前,空前的絕望,頃刻間洪水決堤火山爆發,徹底將她摧毀……

  Jan,等等我,如果你想要飛翔,請讓我和你一起飛……

  「冷翠,我們要堅強!」文弘毅摟緊她的肩膀,把她的頭貼到自己的胸口,就像他所習慣的那樣,用下巴抵住她的頭,「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無論生命以何種方式存在,只要他幸福,那麼,我們也只好……」他說不下去了,淚水滴落在她的髮際。

  她不能回答,仿佛有一柄尖刀正紮在她的胸口上,她抬起臉,就那麼看著他,眼淚也是一串串地落下來,目光幽幽地散落在前方,那樣子仿佛靈魂已經出了竅,她竟然含糊不清地唱起歌來,「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跳舞,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圍著圓圈跳舞……」

  「冷翠!」文弘毅抹了一把臉,更緊地摟住了她。

  納佛那廣場。

  遠遠的就看見廣場上的三個噴泉在落日的餘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汩汩的泉水,像是愛情亙古的語言,愛情或許可以等待,但一秒鐘的錯過,即便等待千年也是惘然。愛情很多時候就是一瞬間,你要愛的人,或愛你的人,在你眼前時你沒有抓住,那麼,即便去了天堂,你也抓不住他了……這世間,最不能等的就是愛情啊!

  繞了一大圈,車子停在了古堡狀的落日酒店前。

  似乎還沒停穩,冷翠就把車門打開了,以至於她幾乎跌倒在地。她踉蹌著,下意識的朝樓上看了一眼,就一眼,時光就被定格在那一瞬間。

  一秒鐘?兩秒鐘?

  那個熟悉的可以看見落日的露臺,一身白衣的他飛身墜落,上帝啊,他果然是「飛翔」了,只不過是往下飛,如一尾輕飛的羽毛,那麼輕,完全沒有力量,仿佛是他的魂魄早已飛出了他的身體,墜落的只不過是他的軀殼,他的靈魂,真的已經飛翔,飛向那燦爛的晚霞,飛向那血紅的落日……

  「嘣」的一聲。

  世間最可怕的聲音莫過於此。

  鮮血,如散開的花朵,濺落在她的面前,不過十米。

  他躺在地上,側著臉,眼睛正對著她……

  「Jan!——」她的尖叫刺破長空。

  然後,她也倒下了,在倒地時最後僅存的意識裡,她的眼睛正對著他的,她看見鮮血從他的腦後汩汩地湧出,如廣場上的噴泉,訴說著愛情亙古的語言,似乎在跟她說,「你怎麼才來,我說了我等不起的,你來晚了……」

  Jan,我愛你。

  ……

  沒有回答。他是否聽到了也不得而知。也許他沒有死,正浮在天上的那堆雲朵裡,透過那潔白柔軟的雲層,靜靜的,俯視著她……說什麼都毫無意義了,不是嗎?人們怎麼來評價他都無關緊要,正如他說過的,刹那間的飛翔也是永恆,都過去了,把一切忘掉吧。願藍天白雲朝霞落日,接納這個不幸的靈魂,塵歸塵土歸土,如果有來生,哪怕是變成一縷清風,也請給他輕鬆自由,想愛就愛,至少不用再等待……可憐的人兒……

  3

  杜瓦的第三封信:

  「翠翠,我的心肝,真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正處於什麼樣的狀況,你見了那小子嗎?不管見到沒有,寶貝,請記得要微笑,因為只有微笑能給你勇氣,繼續活下去。未來的路還很漫長,你還這麼年輕,人生還有很多的風景等待著你去遇見,我唯一要忠告你的是,這世上什麼都可以等待,唯有愛情不能。切記!」

  毫無疑問,杜瓦早已預見了祝希堯不會去橋上見冷翠。

  微笑,杜瓦要她微笑。可是,她還能笑嗎?

  兩天后,從巴黎傳來消息,著名華裔南茜杜瓦夫人在其寓所中被殺。據說死得很痛苦,被人活活掐死的。而兇手,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生兒子丁暉。殺死母親後,丁暉焚毀其母收藏的全部名畫,這些畫中有很多是世界上僅存的真跡,價值無法估量,南茜為這些畫陰謀算計了半生,最後僅剩一堆灰燼,不等員警趕到現場,丁暉就已服毒自盡。警方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他對他母親種種罪行的指控,厚厚的上百頁文案,顯然事先經過周密準備,如果南茜活著,這些指控足以判她終身監禁,同時,這些指控也宣告了冷翠的無罪。

  法國警方通知冷翠去巴黎認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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