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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啊?」

  「我說再試。」易明晞垂下睫毛,仿佛已經累到極點,唇角的弧度卻在漸漸加大,微微勾抹出慵懶卻明媚的氣息。

  一聲微歎經過他的耳畔,還未經分析其中情緒如何,記憶中那溫軟恬美的唇便已印上了額頭,歲月恒生,久違的感覺依然還有著讓人沉溺的甜膩,易明晞微閉雙眸,依賴的吸吮著自她爆發的那份溫暖。

  或許是他太貪心,只覺得這一幾乎不可稱作「吻」的動作只是蜻蜓點水的一瞬,卻見容沫慢慢抬頭,似是不經意的籲了聲氣,繼而微笑,「還好,不熱。」

  那一瞬間的緊張與怯然,雖是極力掩藏,依然深深的嵌入了她的眸底。

  年華似水,分別的時光往往是柄透著炫明光芒的雙刃劍,留給他們思念彼此美好甜蜜往昔的同時,亦帶給他們太多的生疏與模糊。

  往日他們親密無比,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可是今天,一個冠名「試溫」的吻,竟也已經透出了時間殘忍冷酷的痕跡,面對他,她竟也感覺緊張,竟也感覺手足無措,竟也感覺羞澀與愜意。

  易明晞歎息一聲,雖然極其低微卻依然落入了她的耳朵。剛才略紅的面色已然褪去,容沫再次傾身問他,「不舒服?」

  他搖頭,其實確實不舒服,渾身上下像是被拆了一般,微微動一下便疼得要命,甚至連頭也覺得難受,稍稍一搖,便覺得眩暈。

  容沫看出了他的強作堅強,心口無端泛起陣陣痛意,仿佛他每淺皺一次眉宇,她的心都要隨之揪緊十分,心疼之下怨怒的話不自覺的就說出口,「活該!」

  易明晞微閉的長睫倏的一張,驚訝的看著剛才還拘謹緊張的女人,只見她一邊為他掖著被角,一邊恨恨的氣道,「醉酒駕駛,你沒有常識啊。平時醉酒駕駛都難免出事,你倒好,還敢駕車去高速,140M,易明晞,可真有你的!」

  「你以為你是表演特技的?藝高人就膽大?」將他的被角整理完畢,她坐到他的床頭,喋喋不休的埋怨卻依然未止,「你知道醫生說些什麼?幸好是車子好,再晚一步,你就沒命了你!」

  他靜靜的看著她,一雙眸子看似淡然無波,卻隱藏了極深的知足。相聚以來容沫的脾氣似比從前大了不少,再也沒有了以前依偎於他身旁的柔順乖張,卻有了一種刻意低調的犀利與銳氣。分隔四年,他發現她學會了隱忍不悅,學會了不卑不亢,甚至學會了怒極反笑,越受到逼迫,越能有一種淡然應對的從容。一切都在像職業化的女人蛻變,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仿佛越來越想念那個在他心裡永遠長不大的女子。

  高中的容沫若遇到不平的事情,總會在意識上便分成兩種情況,涉及自己時,或許還能隱忍,但也總堅持不了兩分鐘,多數還會哭啼著向他講述整個事情的發展經過,最終在他軟語安慰下回歸安寧。若涉及他人不平,往往還會直言直語的頂撞上去,從不考慮殃及自己會帶來什麼惡果。

  這樣的性格一直延伸到了大三他們交往的最後一學年。直到她出國遠走,她的直筒子脾氣仍是他最大的顧慮與牽掛,孤身在外打拼,難免不會遇到什麼不平待遇,以她的脾性,能不能確保自己安然無恙都是個問題。

  但是,事實證明了,他的牽掛與擔憂完全是杞人憂天。她不僅自立的在國外生活,而且還生活的很好。

  所以,現在能聽到她羅囉嗦嗦的指責與怨懣,這樣的情形,宛若從前。

  他尚沉浸在思緒中未能自拔,卻突然發現四周瞬間俱靜,方才喋喋不休的指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倏然而止,微微綻眸,卻看見她怔怔的看著自己,大眼裡不復往日璀璨流光,反而盛滿霧氣。

  久久壓抑的酸楚在瞬間騰湧,易明晞強扯起嘴角微笑,「受指責的是我,你在這兒哭哭啼啼些什麼?」

  容沫一愣,因在聲討他的過程中不免要牽扯事情的回憶,想起接起電話以及在病房外守候的無措,她的恐懼竟再次不知不覺的溢上心頭,裝作無意的深深吸氣,她用惡毒的目光生生逼退悄然襲上眼睛的朦朧,怒瞪那個一切禍災的始作俑者,「你哪只眼睛看我哭了?」

  易明晞微微呆怔,過了兩秒,唇弧才扯起美妙的淺莞,「這才是你。」

  「啊?」

  「霸道,蠻橫,粗魯,不講理。」易明晞輕輕笑了笑,「有著水滸裡孫二娘的經世風範,這才是你。」

  瞬間她忘記了剛剛湧入的悲傷與酸辛,看著他輕笑的唇角,意識裡埋藏的尷尬與羞惱催生出更火爆的脾氣,「胡說八道,我多麼嫻淑端莊,溫文爾雅。」

  那一刻真的仿佛回到從前,他以打擊她信心為最大樂趣,而她屢戰慮敗,卻仍致力於開展在他面前保衛自信的戰鬥。易明晞微閉長睫,並不對她胡攪蠻纏似的回應予以辯駁,但唇角微揚,隱忍許久,那麼歡躍的笑意還是忍不住流瀉而出。

  因顱內淤血,因此僅僅輕扯嘴角頭也會微痛,但他還是忍不住內心的那種暢意,仿佛等了那麼久,終於有了點盼頭。

  病房突然回歸靜謐,容沫看易明晞微垂眼簾的樣子,以為他疲累欲睡,便輕輕的走到一邊,卻沒料到只是一步,手機鈴聲突然大作。她下意識的按下拒聽鍵,迅速的看了一眼易明晞,看到他依然閉著眼睛這才放心走向陽臺。

  打開手機,未接來電顯示是家裡的號碼。容沫恍然發現,自己在易明晞這兒呆了一下午,竟還沒和媽媽說一聲。

  回撥過去,袁月自然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又說程弈陽突然乘飛機回去,看起來臉色不好,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大事。容沫含糊的搪塞過去,心中卻百慮糾繞,提起程弈陽,再回身看看躺在床上的易明晞,便忍不住想要窒息。

  她輕步自陽臺邁回病房,卻對上一雙暗沉的瞳眸,極力掩飾心裡的糾結煩燥,容沫擠出一抹笑容,「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想搖頭,但只是微微一動便眩暈的想要嘔吐,最後還是老實的應答,「沒有,一直沒睡。」

  「哦。」她再次靠前,身子湊近了些,仰頭看著依然注射的點滴,再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最終一笑,「我要回家一趟,一會兒會有護士照顧你。」

  「不用。」話剛落定,暗啞的聲音便斷然拒絕。

  容沫一愣,忽然想起來他以前便有不喜歡不熟悉的生人湊身的習慣,擰眉微思,化成一聲微揚的詢問,「那我打電話通知藍總?亦或者,伯父伯母?」

  「你不打算回來了?」他倏然擰眉,微眯的瞳眸瞬間鑄成一柄利刃,犀利的看向她的眼底,「難道又想不告而別?」

  最後那句話,逼迫之間卻含了幾分刻意壓制的酸楚,容沫轉身,提包快步走向門口,拉開門栓的那一瞬間停住腳步,「手機沒電,我回家拿充電器。大約四個小時之內回返,我會交代好護士,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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