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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時聽說易明晞的父母很忙,忙的幾乎兼顧不了他的學業。袁月去學校給容沫送餐的時候,往往也會給易明晞捎帶一份兒。後來兩人如願考入同一所大學,容沫每次寫信給她的時候都要附帶說著易明晞的消息,往往一封信有三千字,有兩千五百字是說的她與他的日常瑣事。通電話時候的口頭禪也是「明晞怎麼樣怎麼樣,」「易明晞又說了什麼什麼」。直到後來有一天,這樣的關係突然戛然而止。易明晞三個字猶如毒咒,徹底消失在了女兒的話語中,而後便是容沫以學校選派進修為名,遠赴法國。

  整整四年,她都不曾聽說易明晞的半分訊息,猶如這個人徹底在地球上消失,她曾以為易明晞可能是出現了什麼意外,女兒只是因為傷心才決口不提。自己這個作父母的深知女兒脾性,所以不便多問。可是今天,這個消失了幾年的男子又突然與女兒跑到了自己面前,不僅沒有出現半分意外,與幾年前的生澀童稚相比,反而多了幾分成熟男子的睿氣與沉穩,深色的眸瞳一瞬間升騰起萬色光芒,神采奕奕的讓人不忍逼視。

  袁月略有猶疑的看著站在一旁的女兒與俯身的男子,慢慢的,她心底裡的疑問最終脫口而出,「你們,又好了?」

  容沫一愣,連忙低下頭來,「不」字只短短的開了個音節,易明晞便把話接了回去,「是啊,阿姨。」

  那一瞬間,他語氣裡竟沒有半分的戲謔與虛假,仿佛這是再也理所當然不過的回復,一輪灼灼驕陽綻放在黑色的瞳眸裡,在以雪白為主色調的病房裡竟有些熠熠生輝,唇角微勾,齒間蔓延出溫和卻堅定的笑意,「阿姨,您放心。」

  袁月點點頭,竟真的放下心來,拉著他的手又說了一會兒,慢慢沉入夢境。

  下午傍晚的時候舅舅來接班,容沫與易明晞去吃東西,容沫看著他因為疲累有些凹下去的眼眶,心裡突然湧上一絲心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回我家吃飯吧,我做給你吃,吃完了你接著睡一會兒。」

  他看了她一眼,勾勾唇角卻不說話,車子在道路上滑下一個圓潤的大弧隨即轉向她家的方向疾駛。

  容沫看著他微蹙眉頭凝神駕駛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猛地坐直身子,「你怎麼知道我家的?」

  高中時候儘管他們同在N市,但是任感情怎麼進展,她始終不曾想到帶他到家裡來。那麼現在他所表現的輕車熟路,又是如何得到的?

  看出她的疑惑,易明晞發出一聲不屑到極點的嗤笑,仿佛她問的是再也白癡不過的問題,「這有什麼難的?」

  「難道你來過我家?」她看著她,晶亮的瞳眸突然升騰起奇異的眸色,像是驚訝又帶著些渴求。他曾經用一月的時間為她學過法語,曾經不顧一切尾隨她至巴黎,那麼,來到她家亦是不足為怪。

  「容沫,你異想天開的本領是越來越厲害了。」他在透視鏡裡斜睨她一眼,眸瞳微眯,白如透玉的齒間透出冰冷的輕嗤,那一瞬間,像是把她不屑到骨子裡,「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能費的我如此大的周章?」

  「學法語,去巴黎那樣的白癡事情兩次就夠,再做上第三次我無異於蠢上加蠢。」側頭的瞬間,他的眸色呈現出銷魂卻刻薄的亮色,如同利刃一般劃入她的心裡,「容媽媽是交通局員工,交通局家屬院也算是本市的花園式社區,這個不難知道。」

  她同樣側頭,視線掃過多年不見的家鄉故里,映入眼底竟是一片灰蒙。

  時隔四年,她不期待他恢復以前的和言絮語,卻沒想到只是隻字片語的表達,他竟然也能說的如挫寒刀。

  轉入交通局大院,容沫這才知道他說的均是實情,他只知道交通局家屬院的位置,她家具體在哪棟樓,還是經過她的指點才到達的。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冰箱裡還有些什麼東西。」踏入房間,容沫便直奔廚房。易明晞癱坐在沙發上,緩緩揉著眉心。現在的他疲態盡顯,眼睛卻仍是不由自主的隨她流轉,看著她關上了廚房的門獨自忙活,他的視線這才轉回,慢慢的環顧這房間一圈。

  這是一個普通的三室二廳居所,傢俱擺設皆不華麗,但是透出一種簡潔大方的處事之風。副廳與臥室用紅木的窗格相連,大約七八個格子上面擺著的均是瓷瓶木雕等精美之物,唯有最下面一個,露出玻璃的一角來,趁著午後正盛的陽光,泛著剔透的光華。

  他慢慢起身,不由得對凸顯一角的玻璃勾起了好奇。其實自站起身,因為角度原因,他便能將那個玻璃看個大概,雖然由於光線問題白茫茫盡是亮光,但還是能看出那是個玻璃相框來。

  只是,沒料到,相框裡鑲嵌的,竟是似曾相識的面影。

  照片上的男子有和容沫相似的眼睛,大大的,雖是黑白顏色,但依然能讓人想像得出該有如何炯炯的神采。唇角微勾,是他熟悉的弧度。幾年前他的容沫,便是憑藉如此輕揚,從此以後停駐在了他的心海。

  這樣的五官,這樣的神態,雖然模樣不盡相同,可是卻分明透出另一個容沫的氣度和品性。能有這樣的相似,除非……

  身後突然響起開門的聲音,易明晞反身,正見容沫身系圍裙,端著兩個碟子出來。看到他手捧照片,先是一愣,繼而長睫一垂,側身走向茶几,「吃飯吧。」

  只是一瞬,他也在她的眸子裡發現了淺淺一痕的傷神與悲憫。易明晞短哼一聲,將照片放回原處,坐到沙發上看她分配餐具,她將筷子順好方向遞給他,繼而折回廚房,從裡面拿出一個暖瓶來。

  「媽媽很長時間不在家,飲水機裡的水不能喝了,我又重新燒了一壺。」她拿出玻璃杯,仔細的為他倒上水,騰升的霧氣迅速彌漫在他們之間,完全模糊了他與她的相視。只聽到她的聲音在霧氣裡回轉,仿佛也浸染了霧氣的潤濕與沉重,漸漸在他們之間蕩起漣漪,「家裡也沒什麼其他的東西,只有一根肉腸兩個番茄和幾個雞蛋,只能作出一盤蛋炒飯來,如果不嫌棄的話,湊合著吃吧。」

  霧氣散盡,她的聲音也慢慢隨之清晰。易明晞抬頭,卻見她已經捧起碗來,一口一口嚼著泛著蛋黃光澤的米粒,神態平和認真。長長的眉睫在白皙的面龐上投下一層淡淡的薄影,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滋生出一種傷漠的迷離。

  他亦低頭看向碗中的米飯,慢慢舉起筷子,學著她的樣子將飯粒送入嘴中。那一顆顆金黃的米粒聞之香鼻,可是不知道怎麼吃到嘴裡竟會沒了滋味。「照片上的那個人是誰?」憋悶了很久,終於決定將問題問出口。

  時隔四年,他已經在很多地方都不瞭解她。所以在現在的每一分鐘,多知道她的所有就變得異常重要。

  就算明天會成為路人,他也要成為世界上最瞭解她的那個。這樣的心理,過去有,以後,亦然。

  「我爸爸。」她依然不抬頭,象牙白顏色的筷子在光滑的碗壁畫畫停停,仿佛是在勾勒過去所有的記憶,「那是我爸爸,在我九歲的時候,爸爸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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