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愛轉了一圈 | 上頁 下頁


  容沫不由得一愣,四年前的一幕開始在眼前晃動。

  那時她剛去法國,因為之前只學過英文,所以在這個以法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生存下去都像是奢侈。而且當時她滿腦子都是與易明晞在一起的片段,上課生活自然也跟不上進程,因此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簡直就是行屍走肉一般。

  她想改變,卻力不從心。

  其實容沫不是沒有動過回國的念頭,可是記憶裡的畫面只要在眼前一閃,她便再也沒有回去的動力。因為易明晞,她已經沒了退路。

  初到法國,度日如年。人人都驚訝一個隻會用法語說不地道的「謝謝」、「對不起」的女孩兒怎麼敢獨自來到這裡,只有容沫明白,再困苦的生活,都比不上易明晞帶來的一切。

  不能擁有,只有逃避。這便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不敢將自己蹩腳的法語說出口,怕被人譏笑,於是只能用微笑來與別人交流,從早笑到晚,直到每夜休息時臉部僵硬的肌肉傳來陣陣酸痛,這才敢唏噓自己的日子是多麼的痛苦與不值得。

  那時的容沫還苦中作樂地想,幸好表情沒有國界之分,要不然還真不知道要落魄到什麼地步。有一次就在她仰起頭,機械地對一群同學綻放笑顏時,人群中突然出現一個男孩兒,猛地躥到她面前:「中國人?」

  簡單的三個字,讓容沫無可抑制的激動。多年後,容沫還經常與程弈陽回憶那天的心情,這所學校的中國留學生少之又少,加之她初來乍到,入學的時候正值老一屆畢業生離開,因此中國人更是屈指可數,所以那時候程弈陽的出現,猶如天神。

  她猛地點頭:「對啊對啊,我是中國人,你也是?」

  話說出口,容沫便開始後悔,一點點的失落蔓上心頭,他長了一雙那麼漂亮的藍色眼睛,怎麼可能是中國人?

  把她的驚喜失落都看在眼裡,程弈陽給了她一個法國式的擁抱,在她耳邊低語:「確切地說是法籍華人,媽媽是法國人,爸爸是中國人。」

  他的中文說得極其生澀,像是初學語言的孩子,詞與詞的連接處生硬,尾音還被拉長,聽起來有一種特有的滑稽。可是這樣拙劣的漢語表達,卻成為容沫近半年在法國生存的依賴。

  因為不會法語不敢多出門,她便可憐兮兮地看著程弈陽:「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容沫一下子走進了程弈陽的心底。自此以後,他便教她法語,從日常用語到專業課中的術語,他教得不厭其煩盡職盡責,她這才慢慢融入到異國的生活。

  程弈陽也曾問她:「你法語這麼爛,你父母怎麼放心你來法國的?」

  她只能擠出一個微笑含糊過去,卻無法將那個理由說出口。因情逃離,很丟人。

  額頭突然一痛,容沫呲牙咧嘴地從回憶中醒來,卻見程弈陽壞笑地看著她:「到了你的地盤兒,我今晚睡哪?」

  「那一間。」容沫指指房間。

  「那你呢?」他站起身來巡視一圈,「你睡這間?」

  「嗯。」

  「不錯嘛,那我以後都睡這裡咯?」程弈陽眨眨眼睛,心滿意足地倚在沙發上伸懶腰。

  容沫卻聽出了不對勁:「什麼叫以後都睡在這裡?」

  「我要在中國呆一陣子,難道你認為我來住兩天就走?」他挑挑眉毛,唇角勾起一彎打趣,繼而又蹭到她面前裝可憐,「容沫,你也知道我父母都在法國,我在中國舉目無親……」

  還不等容沫說話,程弈陽竟然突然換了一副表情,頗有些兇神惡煞地瞪著她:「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你在法國的時候我幫了你那麼多的忙,所以我在中國就得賴上你!」

  表情變化之快,讓容沫哭笑不得,只能說:「好,在這兒住可以,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程弈陽蹲下身,動作俐落地打開行李箱,哐啷哐啷地翻出日常用具,頭也不抬。

  「你來中國幹什麼?」容沫十分嚴肅地拋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十分重要,關係著他們關係的定位與走向。

  程弈陽依然不抬頭:「我爸爸的公司在法國大力推行中國風的服飾,我被派過來采風。」

  「哦。」容沫簡短地應了聲,提著的心被漸漸放了下來。不知道怎麼,竟有一種無法言語的輕鬆。

  據程弈陽交代,這是他第二次回國。第一次回國是四歲,所有的細節,一概記不清楚。因此容沫便暫時充當了媽的角色,帶著程弈陽這半個中國人走街串巷、融入中國社會。程弈陽似乎對所有事情都感興趣,每天都保持著不可思議的高昂熱情,而且他此次回國的名義是為采風,如此冠冕堂皇,容沫也沒法拒絕他。

  在遊蕩了五日後,容沫終於累得不行了:「程弈陽,要不你自己出去逛逛?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開學,我還要試講備課。」

  程弈陽趴在她面前,微微眯起眼睛,一副愜意享受的模樣,卻不語。

  「其實你自己也是可以的,你不像我剛去法國的時候,你中文雖然不算很流暢,但只是說得慢,基本表達沒問題。而且長得那麼帥,很多人都喜歡以貌取人,你若有什麼問題問路人,他們肯定會告訴你……」容沫試著和他溝通,連續逛五天的街,口乾舌燥地介紹本土人文,時不時地還要轉化成法語,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

  程弈陽仍是微眯眼睛,長長的睫毛猶如蝶翼。

  「你……」容沫正要繼續說下去,他突然開口,聲音慵懶卻很固執,「以貌取人,那你呢?」

  「啊?」容沫只顧費盡口舌說教,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個詞彙。卻見程弈陽眼睛上的蝶翼微微展開,透出一隙藍色的瞳眸,「你說,很多人都喜歡以貌取人,我長得帥,所以會討大家喜歡。可是你呢?」

  唇角已經凝結起了一抹促狹,言語中盡是固執的孩子氣,藍色的瞳眸猶如一波碧水般澄澈,容沫有一秒鐘的恍惚。

  男人大多喜歡用微眯眼睛這一動作來表現自己的情緒,程弈陽微眯眼睛時,大多是有了什麼壞念頭,譬如此時,在挑她語病,等她入套,盼她上鉤。可是另一種人,眼睛微眯時,流瀉出的只是危險。

  那樣令人毛骨悚然、膽戰心驚的危險,這樣的決絕,自信,充滿了不可一世的霸道與狂妄。

  後一種,就屬於易明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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