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暗穴 | 上頁 下頁


  顯然,我是你們的首要嫌疑犯。關鍵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告誡自己,集中精神,要儘快離開這裡,聽過許多馬拉松式審訊的故事,他不希望成為另一個故事的主角。但他專心的結果,卻是更集中、更強烈地想起了黃詩怡,她明媚的笑容,她輕柔的呼吸,那曾纏在他脖頸的一卷長髮,卻垂在了解剖台邊。

  被鋸開的頭顱,被切開的胸膛。

  陳警官盯著關鍵,面前這個似乎很有自己想法的男孩,正努力抑制著淚水。痛苦的淚水?也許是悔恨的淚水,也許是掩飾的淚水,也許有更複雜的情緒。是不是真的應該讓他穩定兩天,再繼續審訊呢?給他足夠的時間編個完美的故事和藉口嗎?真正的兇手其實根本用不著喘息之機——如此殘忍的作案手段,如此周密的佈置,一定早有成熟的藉口,甚至不在現場的證明。

  幹刑警這行已經二十多年,這麼殘忍的兇殺案、如此血腥的現場、解剖式的開膛剖肚,好像還是第一次遇到。警方初步的現場結論,黃詩怡手足曾被緊綁,嘴裡塞了布,被解剖時仍在呼吸,仍有心跳,血裡沒有任何麻醉藥物的殘餘。兇手極度變態。面前這個帥氣的男孩,似乎不符合他心目中變態兇手的形象。

  他給關鍵面前的杯子裡續滿了水:「在我們繼續下去之前,還有什麼想說的,關於那段時間……黃詩怡被害的那段時間。」

  關鍵抿著嘴想了想:「在詩詩被害的同時,我看見了『它們』。」

  「很有趣的故事。」陳警官聽完關鍵自小的經歷,淡淡地說。

  「你看來不相信,換作我,可能也不會相信,但我講的那些事,都是真實發生的,有些我記得,有些是我媽媽告訴我的。」關鍵讀懂了陳警官的目光。

  「能再總結一下嗎,這次看見的『它們』,是誰?長得啥樣?」

  「我最近在中西醫藥研究所任教授那裡接受催眠實驗,常看到一條又黑又長的走廊,走廊盡頭一盞燈,燈下是張檯子,臺上躺著一個女的,那晚,我在江大等那諸葛勝男的時候,看見的也是這景象……」

  「也就是說,你預測到了黃詩怡被害。」

  「我沒法預測死亡,但我能同步『看到』死亡的發生。昨晚我昏倒前,看見『它們』,檯子上的人,幾乎可以肯定是詩詩。推算起來,那正好是詩詩被害的時間。」

  「這麼說,你『看到』了黃詩怡的被害經過,難道沒有一點兇手的線索?」

  「詩詩如何被害,我一點兒都沒看見,但我能感覺到她所遭受的殘害,我先是覺得心口一陣劇痛,如果沒猜錯,兇手先用利器刺入詩詩的心臟……」陳警官心頭一動,關鍵所說,和法醫的結論吻合。

  「……兇手接下來是開顱,然後,從胸腹中線切開,從鎖骨附近打開胸腔,用手撕開……」關鍵的聲音越來越輕,喉頭艱難地蠕動著,終於停下來,淚水又湧出,滴在顫抖的手上。

  陳警官對關鍵產生了一種極端複雜的感覺,不知是應該相信他,相信他目光中的真誠和痛苦,還是應該對他所說的一切徹底視為垃圾,一派謊言。他要不就是全然無辜,承受著失去戀人和高壓審訊的雙重煎熬,要不就是極度變態,最高明的偽裝者。

  「你看上去很累了,吃點東西,到留置室休息一下吧。」

  5.

  文園區公安分局的留置室裡有四間小屋,兩兩相靠,在屋子兩側。中間一小段走廊,門口是警衛台。關鍵一走進留置室,立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仿佛走進了夢裡,走進了自己的幻覺中,走進了那條陰暗的走廊。

  只不過,這次,他是黑暗中的一雙怨毒而憤怒的眼睛。

  詩詩被殺的同時,我就那麼恰好「暈倒」了?

  我就是那個「諸葛勝男」?

  難道我有記憶缺失?雙重人格?

  他被這不斷浮現的念頭深深困擾:連他自己也不能理性地證明自己的清白。

  門突然開了。

  沒有人願意被禁錮,尤其一個小小的男孩。小關鍵幾乎沒有猶豫,走出了小屋。

  前面是一條長而陰森的走廊,就像在催眠實驗中看見的那條,一條通向死亡的走廊。

  難道,詩詩的慘遭殺害,還不是悲劇的高潮?他走出了小屋,仿佛這是一種使命。前面,還是未知的黑暗——不儘然,他幾乎可以預料到,前面會出現……

  一星亮光隱約閃在遠處,又是螢火蟲?

  終於看清,前面是一盞吊燈,燈下,又是那張檯子,臺上,又是那個女子。

  能確證是個女人?關鍵驚奇地發現,檯子上的人,不像是女子。

  在最關鍵的時候,影像又模糊了。雖然無法辨認,但關鍵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個他熟悉的人。

  什麼時候,手裡多出這麼個東西?關鍵抬起手,想看清握著的物件,那東西和燈光相錯的時候,崩出了一道光芒。

  一把刀!

  一種強烈的窒息感鎖在胸口和喉頸,小關鍵覺得自己一時間無法呼吸。

  「終止實驗!」任教授的聲音。

  研究生方萍用兩隻蘸飽酒精的棉球按住了關鍵的太陽穴。關鍵睜開雙眼,但立刻被強烈的燈光又封上了視線。一瞥間就已看清,任教授身旁站著陳警官和另一名警官。

  「我……我怎麼在這裡!」

  陳警官說:「是我請任教授演示,如何對你進行實驗,所以把你催眠後轉到了任教授的實驗室來。那你剛才看見了什麼?」

  「和以前一樣,只不過,這次檯子上躺著的,不再是女的,沒有長頭髮垂著……應該說更像個男的,但我不知道是誰……我甚至覺得,可能是我。」

  「是你?根據你的經歷來推規律的話,當你看清了檯子上躺的人,那人就要死去。」陳警官的目光仍定在關鍵臉上: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他經手過不可計數的棘手古怪的案子,卻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奇特的嫌疑犯——俊朗的醫學生,能看見別人死亡的特異功能。

  長長黑黑的走廊,實驗臺上的屍體,如果這些影像存在於關鍵的下意識裡,說明了什麼?也許正說明關鍵在想像著這些恐怖的場景,一個可以營造的場景。關鍵熟悉的江醫舊解剖樓,正好可以用來做背景,黃詩怡被殺,幾乎完全符合了他的「夢境」。

  「任教授的證明雖然很重要,但並不能排除你的殺人嫌疑。不過,要感謝我們的取保候審制度。你和我回局裡辦些手續,就可以回家了……」

  關鍵跟著來接他的父母走出分局門口時,頭頂忽然傳來「啊啊」幾聲鳥鳴。十幾隻黝黑的烏鴉在頭頂上盤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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