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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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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拎著書包走出校門,因為天光甚好,他不由得抬起頭來,望瞭望遠處的雲。 他不知道在遠處,有一個小姑娘,飛快地舉起拍立得,拍下了一張他站在樹下的照片。 舒熠心不在焉地應付完了高三,高考他考得瀟灑隨意,舒知新那幾天正好有事要忙,母子倆生來從不在考試上發愁,她也沒去送考。中午飯舒熠在考場附近隨便吃的速食,晚飯他自己回家煮了菜飯,吃完還看了電視玩了遊戲。考完他估了估分,覺得發揮正常,舒知新也沒問他,報志願的時候舒熠看了一眼,就選了P大的物院。他知道自己考了六百多分(2005年高考上海卷所有科目總分為六百三十分),數學物理雙滿分不說,還拿過奧賽獎,穩投穩中。 等錄取通知書下來,P大物院院長老周只差敲鑼打鼓地慶祝,韓院士氣急敗壞,老周跟自己是多年宿敵積怨重重,兒子這是打人專打臉啊! 韓院士含著一口鮮血,跑到宿敵面前請吃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父母心! 老周得意揚揚地說:「用得著你拜託嗎?看在知新師妹的分上,我也得好好照顧熠熠啊!」 韓院士被宿敵再紮心一次,也只能含笑舉杯:「是,是,那是一定!」 韓院士都沒敢在兒子的入學過程中露面,倒是開學後,藉口開學術研討會去了兩趟P大,倒惹得P大校長心思活絡地想請他去講個學術公開課,畢竟某領域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專家,又是院士,招牌鋥亮。 韓院士嚇得趕緊婉拒了,開玩笑,一講公開課就得海報貼滿校園,舒熠又不瞎,這不自己給自己找事嗎? 現在還能裝作若無其事,沒事到P大逛逛,跟兒子的老師們聊個天,關心一下兒子的動態。來講一次課那就毀了這一切!這一切! 韓院士委屈,然而,人不能怪社會,怕兒子不能怪校長,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 舒熠沒在寢室住兩天,就在P大附近租了個房,過著平時教室圖書館實驗室,節假日就逛中關村的生活。當然,他韓院士的兒子,聰明真是十二分聰明,專業上一點就透,又有鑽研精神,所有老師愛他愛得不得了,好幾個人動心思,想勸說他直博。 韓院士既驕傲又傷感。 奈何兒子壓根不認自己呀。 舒熠完全不搭理親爹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畏首畏尾,手足無措,躍躍欲試。 作為一個新生,他煩惱多著呢。 首先P大狀元雲集,天才眾多,從小到大都習慣了鶴立雞群的舒熠猛然發現自己竟然不是獨一無二的鶴,這衝擊力,不小。 其次,老師給的壓力太大,老師們對知新師妹太照顧了,對知新師妹的兒子更是覬覦不已,比他那親爹還煩。動不動把他叫去跟一堆博士師兄一塊兒做實驗研究課題。講起課來也是稀裡嘩啦,給他特意開小灶,拼命填鴨似的塞給他,還一臉慈愛地說:「不懂你隨時來問哈,不,你不可能不懂,你媽媽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這在她都是最簡單的題,當年除了你爸,全系都沒人跟得上她……」 舒熠覺得神煩,一個招人煩的親爹已經很可惡了,整個物院有一群招人煩的師伯師叔祖,每個人對他垂涎三尺,恨不得分分鐘把知新小師妹的兒子抓回家做關門弟子,簡直更可惡了。 舒熠想,我選物院我腦殘,我為什麼不挑個跟親爹親媽都毫無關係的專業! 奈何親爹手太長了,看他到P大開會的頻繁程度都能猜到,估計自己真要想出奇招選個比如中文甚至哲學專業去念,這人估計都能覥得下臉混進哲學系當教授。 而且,當初選志願,還是因為深刻在骨子裡的喜歡啊。 喜歡數學和物理,那種純粹的美。 那一年的十二月,教舒熠高數的老師把舒熠叫去,跟他討論密蘇里州立大學剛剛發現的第43個梅森素數:2^30,402,457-1。老師很興奮,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舒熠不知為什麼,突然意興闌珊。 出來後舒熠到湖邊走了走,寒風蕭瑟,昨天晚上刮了一夜的風,銀杏樹的葉子都快掉光了,冬天來了,再過一段時間,湖水會結冰。 舒熠漠然地想,四時嬗遞,時間流逝,廣義相對論,薛定諤的貓,哪怕能發現全部的梅森素數,這一切對湖水來說,有意義嗎?對銀杏來說,有意義嗎?對自己來說,有意義嗎? 所有的志願者,只需要從網上下載GIMPS程式,就能加入梅森素數的分散式網路計算,然而,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焉知人類不是一台超級電腦中的小小元件。 自己看到的這個世界,焉知是不是真實。 他撿起一片銀杏葉子,隨手拿筆在上頭寫下「GIMPS」,然後扔掉那片葉子,看它靜靜地躺在一片銀杏落葉中。 因為寫了一個詞,這片葉子就能回到樹梢上嗎? 不,永遠不。 因為寫了一個詞,這片葉子就會跟其他葉子不一樣嗎? 不,永遠不。 自己會因為寫過一個詞發生改變嗎? 不,永遠不。 舒熠一瞬間萬念俱灰,都動心想遁入空門了。 什麼都是空的,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善哉善哉! 他轉身離開。 一定是因為冬天太悲愴,忍忍吧,他勸說自己,畢竟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轉眼寒假,寒假結束又開課,舒熠在大好春光裡煩惱依舊。 湖畔草長鶯飛,花紅柳綠,連銀杏都生出了新葉,枝頭綴出好多嫩綠的小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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