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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雪膚說:「他們說什麼時候再來?」

  黃花說:「說是明天十點鐘左右。」

  雪膚說:「唉,我被這個電腦也整死了,動不動就壞,真煩人!身邊也沒個懂電腦的,自己又不會。」

  黃花說:「晚飯已經做好了,姑姑,吃晚飯吧。」

  雪膚答應一聲,四個人來到餐廳,各據一方,一時大家都不說話,只聽見喝湯吃菜的聲音。

  吃完飯,雪膚覺得渾身倦怠,給健美中心打了電話,告了假。自己上了樓,坐在書桌前,翻閱著自己這些年出版的書,心裡一陣興奮。她數了數,自五年前第一本書出版後,她每年都出版了兩本書,到今年已經有十本了。她把這些書一本本擺放在面前,閉上眼睛,輕輕撫摸著。書本嶄新嶄新的,摸上去,光滑無痕,還發出一股油墨的香味。雪膚摸著摸著,流出淚來。她雪膚無父無母,無夫無子,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要說跟她血肉相連的,就是這些書本了。

  這些書是她精神的產兒,書中的每一首詩,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從她的心底流瀉出來的,是她的靈魂,是她的胎兒。英文中「構思」和「懷孕」是一個詞,雪膚覺得真是非常貼切,構思一個作品的過程,也就是一個懷孕的過程。懷孕的結果是她肉體的延續,構思的結果是她靈魂的再現。雪膚輕輕翻開一本書,書頁在手中沙沙作響,像春風拂過新發的嫩葉。

  雪膚想起她去各地簽名售書時讀者的熱情,她的心中掠過巨大的幸福感。她想起小時候,一個人坐在鐵路邊上的池塘沿上,聽著火車轟隆隆地在鐵軌上軋過去,單調的聲音震得地動山搖。小玉蘭百無聊賴地往水裡扔石頭,看著水面上蕩起的一圈圈波紋,心裡湧出無限願望。雪膚笑了,她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去火車上當服務員,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成為一個詩人,一個富有的女人。是多麼幸運啊!她跟那些從小吃肯德基、麥當勞的城市小孩是不同的。她從小去放牛,打豬草,拾稻穗,臉曬得漆黑漆黑,人家叫她雷公呢。而那些從小錦衣甘食的孩子,現在有幾個超過她呢?她這個來自大山溝的村姑,這個外來戶,不僅牢牢地在這個城市站穩了腳跟,而且成了這個城市的新貴!雪膚禁不住雙手合十,感激上蒼對她的垂憐。她覺得自己的命太好了,她應該知足了,她也應該善待他人,把上蒼的仁慈分給眾生,這樣她的福氣才能長長久久。

  雪膚這樣想著,又忍不住笑起來。她,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居然這樣的宿命起來。如果沒有她勤奮地學習、寫作,她能有今天的成績嗎?想當初,她未出名時,她是多麼彷徨啊!她四處投稿,四處碰壁。她奉承編輯,請他們吃飯,小心翼翼地看他們臉色,只要肯發表她的作品,她叫爹叫娘都願意。

  雪膚仰起頭,把頭靠在高背椅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俱往矣,她雪膚再也用不著這樣低三下四求人了。即便現在的圖書市場不夠景氣,她作為新生代的詩人,在當代文壇上已牢牢地站穩了腳跟。

  雪膚正想得出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睜開眼睛,看到是黃花端著一盅蘆薈養顏湯站在她面前。雪膚說:「你這個丫頭,好好地一聲也不出,嚇了我一跳。」

  黃花說:「我故意逗你的,姑姑,你快趁熱吃了吧。」

  雪膚說:「給李帥叔叔準備了沒有?」

  黃花嘴一撇,說:「給他吃什麼?供他吃了喝了,還要好好補補身子,好打人吧?」

  雪膚說:「不要這麼說李帥叔叔,我看他這一向表現很好,對你們也很和氣。他那次推了你是一時糊塗,他再也不會犯此類錯誤了,你也寬宏大量一點,不要老記在心上。」

  黃花說:「姑姑,不是我要講他壞話,我看他是別有所圖,你可千萬要小心,別上他的當。你的錢包要捂緊一點。」

  雪膚說:「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名堂倒不少,把心思花在這上面,還不如多看幾本書。黃花,你喜歡學什麼,我去給你聯繫學校,讓你去讀書,你還這麼小,不讀書太可惜了。」

  黃花把湯放在桌上,轉身要走,雪膚拉住她的手,說:「跟你一講正經事你就走,那怎麼行呢?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這件事給落實。」

  黃花說:「姑姑,你饒了我吧,我從小就不愛讀書,你叫我去讀書,還不如叫我去坐牢。再說了,你的房子這麼大,也要一個人給你照顧著,我給你看家,不比別人強?」

  雪膚說:「我要請一個保姆,那容易得很。我把你留在這裡當保姆,那是害了你,不讀書,始終不上檔次。」

  黃花說:「如果你硬要我去讀書的話,我想上廚師學校。」

  雪膚笑起來,說:「你就這麼愛烹飪,就一輩子要呆在廚房裡不動了?」

  黃花說:「是,本姑娘就是要做廚師,你看不起這一行嗎?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這有什麼不好?」

  雪膚說:「你執意要學這個,我就給你找一個好一點的廚校報名吧。」

  黃花說:「姑姑,你快喝湯,喝完了我把碗端走。」

  雪膚說:「好侄女,下去給李叔叔也做一碗,你要是喜歡姑姑,就愛屋及烏,對他好一點。」

  黃花說:「愛屋及烏,我當然愛屋子了,我就住在家裡,哪裡也不去。你叫我完成的任務,也等於沒有,因為李帥不在家,他早就出去了。」

  雪膚說:「他去了哪裡?」

  黃花說:「他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好像是說什麼咖啡廳。」

  雪膚說:「你聽清楚沒有?是什麼咖啡廳?」

  黃花想了一下,說:「好像是『藍精靈』咖啡廳。」

  雪膚問:「黃花,你聽見對方的聲音了嗎?是男是女?」

  黃花說:「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是個女人的聲音,好嗲的。」

  雪膚霍地站起來就走,黃花在她後面跟著,喊:「姑姑,你要去哪裡?」

  雪膚邊走邊說:「我要去看看,我不放心。」

  黃花說:「我跟你一起去。」

  雪膚在樓梯上大步大步走著,早已到了樓下。黃花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地,直喊著:「姑姑,等等我,等等我。」

  雪膚走到門口,看到大門上了鎖,對黃花說:「死丫頭,你鎖什麼門,快來開門。」

  黃花急忙跑過來,一摸又沒帶鑰匙,又急忙跑回去取鑰匙,這邊雪膚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黃花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開了門,雪膚沖出門,急急地在人行道上跑著,黃花在後面喊:「姑姑,您再急也沒用了,他出去那麼久,您怎麼追也追不上了。」

  雪膚聽了這句話,停了腳步,黃花追上來,說:「姑姑,你就別去了,有什麼去的?他的事你管得了嗎?再說,你們又不是正式夫妻,你認什麼真啊?」

  雪膚看看黃花,點點頭,說:「你講得不錯,真真假假,我認什麼真呢?罷了,我活到三十多歲,看問題還沒你這個小姑娘看得透徹。」

  黃花說:「不過,我們去看看也不要緊,就當是去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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