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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就倆在ICU的有點問題,其他好像都挺穩定的。」

  護士們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值班的李醫生從急診手術室那邊回來了,還有剛做完手術的病人,病房全滿了,只能臨時安放在走廊。李醫生安排著氧氣什麼的,一抬頭看見了聶宇晟,也十分意外,問:「咦,你怎麼來了?」

  聶宇晟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目光卻穿透了他似的,落在牆上,但還是低聲回答了他的提問,說:「來看個病人。」

  「回家睡覺去吧,明天主任要是再在值班室的床上發現你,還不知道怎麼發落呢。」

  聶宇晟答應了一聲,低著頭慢慢朝外走,走到一半了,突然又折回來,推開一間病房的門,進去了大約幾分鐘,不知道做了什麼,才走出來,輕輕帶上了門。他臉色那樣沉重,低頭一言不發就走了。

  李醫生都快要被他搞糊塗了,等他走了,才問護士:「十一號病房住著誰?」

  小蔡不假思索地答:「兩個心梗術後,一個先心,一個動脈血管瘤。」

  「都是聶醫生的病人?」

  「先心那個是,就是那個原本打算做CM公司的專案手術,後來取消了的。他們家屬到醫院來鬧事,還把聶醫生給打了。」小蔡撇一撇嘴,很不以為然的表情,小護士們都喜歡聶宇晟,那天走廊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聶宇晟打了孫志軍一拳,卻異口同聲說是孫志軍打了聶宇晟。一來是因為孫志軍鬧事確實可惡,二來是因為醫院遇上這種事都是上下一心,三來當然是聶宇晟的個人魅力了。

  李醫生這才知道她說的是孫平,那個病人原本是他收治的,後來轉給了聶宇晟。他老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似的,於是到十一號病房看了看,病人們都睡得正沉,家屬們也都睡著了,三十九號床的孫平也睡著了,被子蓋得好好的,整整齊齊,似乎剛剛被人細心地掖過。陪護他的王雨玲也睡著了,幽暗的燈光下,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李醫生覺得自己有點神經過敏,處理好病人,他就徑直回值班室睡覺了。

  聶宇晟站在停車場裡,被夜晚的涼風一吹,才想起自己壓根就沒有開車來。在知道結果之後,他去了同學那裡,拿了DNA的位點對比報告。居然還能夠不忘向同學道謝,讓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徹底的失態。可是剛剛在病房的時候,當他伸手摸到孫平的臉的時候,當他看到孫平因為紫紺而泛青的嘴唇時,他是真的崩潰了。

  在那一刻,他幾乎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或者大叫,或者掉頭狂奔而去。

  原來,是他的報應。

  他在停車場站了將近兩個鐘頭,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白天的燥熱到了淩晨時分,已經有了秋涼的氣息。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到了最後,他終於想起來應該去找談靜。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還能怎麼辦呢?

  談靜的手機關機,她早就睡了吧?他打車到了談靜住的社區外面,鐵門已經關了,他想起就是昨天,自己還在這裡攔下了要爬門的談靜。那時候她的樣子有多麼狼狽多麼難堪,那時候他說了什麼?他仍舊還在愚蠢地傷害她。

  他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個通宵,看著天空漸漸泛白,一點點明亮起來,晨曦透過薄薄的雲層,給所有的建築塗上淡淡的金色。鐵門的小門終於「咣當」一聲開了,早起買菜的人,早起鍛煉的老人,還有早起上班的人,開始進進出出。也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但他不知道,他只是目光呆滯,坐在馬路牙子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沒辦法思考,也不願意思考。

  談靜早起覺得感冒好多了,拎著購物袋想去菜場買菜,順便吃早飯,跨出鐵門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聶宇晟。他就坐在馬路邊,臉色慘白,就像在那裡坐了一百年似的。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心慌意亂,但是定了定神,還是朝著他迎上去,問:「聶醫生?」

  他慢慢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麼?」

  談靜還抱著一絲僥倖,遲疑地問:「什麼……為什麼?」

  聶宇晟突然站起來,將兩張紙推向她,因為用力過猛,他幾乎要一下子撲出去摔倒,談靜被嚇了一大跳,抓著那兩張紙,根本就看不懂上面畫的是什麼。

  「我和孫平的DNA位點對比,最準確鑒定親緣關係的方式。」聶宇晟的聲音喑啞嘶竭,「為什麼?」

  談靜徹底地明白過來,她的臉色也變得煞白。聶宇晟抓著她的胳膊,就像回到那個颱風夜,他傷心欲絕地一遍遍問:「為什麼?」他的目光裡只有絕望似的傷心,談靜自欺欺人地別過臉不願意看他,她早就準備過有這一刻,不是嗎?

  「不為什麼。」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想要監護權嗎?」

  「什麼?」他完全沒想到她會問這句話,所以神色呆滯。

  「一百萬。我給你孩子的監護權,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會煩你了。我保證消失在你和孩子面前。」

  他用了足足半分鐘,去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最後仍舊沒有能夠理解,他只能追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七年前我這麼說,你不肯信,現在我說,你肯信了吧?一百萬,孩子是你的了。」

  他像是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死死不肯放開她的胳膊,喃喃地又問了遍:「為什麼?」

  「你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回去問問你父親,我媽媽是怎麼死的。你們姓聶的,欠我的!沒錯,孩子是你的,當年我沒打掉,你想要監護權嗎?一百萬,其他的都不用再說了。」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指:「現在你都知道了,醫院的費用我不管了,你願意做手術也好,不願意做手術也好,看你怎麼決定。我要在三天內收到錢,不然的話,我會起訴你遺棄。」

  聶宇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醫院,他只記得談靜絕情地掰開他的手指,然後轉身離去,她的背影那樣決絕,就像是七年前那個颱風夜。他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那個噩夢,他獨自奔跑在雨中,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閃電,可是比那閃電更猙獰的,是談靜的話。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進他的心裡,他只想大喊大叫,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暴雨嘩嘩的被風挾裹著,水像高壓槍一樣,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伸手攔了計程車,回醫院去。

  聶東遠剛起床不久,就聽到護士在外面說:「聶醫生,您來了?」

  聶東遠一回頭就看到兒子,他肯定沒有換過衣服,因為襯衣皺了,也沒有系領帶。他頭髮淩亂,鬍子也沒有刮,看上去就像通宵未眠,整個人失魂落魄,仿佛行屍走肉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聶東遠猛然吃了一驚,說:「怎麼啦?」

  「談靜的媽媽是怎麼死的?」

  聶東遠沉聲問:「怎麼突然問這個?你又遇上談靜了?你怎麼就中了這個女人的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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