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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的車停在不遠處,也許他早就在這裡,而她沒有留意。

  「上車。」他拉著她往車邊走,她被他拉得踉踉蹌蹌,一直走到車邊,她這才注意到車邊全是煙頭,起碼有十幾個。不過,聶宇晟從來不抽煙,他大約是恰好把車停在這裡。

  她終於掙開了他的手:「聶宇晟,你放過我吧……」

  他頓了一頓,卻沒有撒手,語氣裡有一種近乎嘲諷的冷漠:「七年前你沒有放過我,為什麼我今天要放過你?」

  現在的他不僅戾氣十足,而且喜怒無常。她又困又倦,抵擋不住他的力氣,他很直接地把她推進後座,動作粗魯。今天晚上他就像另一個人,談靜覺得,七年後的聶宇晟本來就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可是今天晚上她看到了第三個聶宇晟。他簡直像喝醉了酒一樣,但談靜知道,他根本滴酒未沾,可是他的樣子就像失去了理智。

  他開車沿著主幹道走,不久找到一家酒店,看上去還挺高檔,他把車子駛入門廊,門童替他們打開車門,聶宇晟下車,她稀裡糊塗跟著下來了,車子已經被酒店的人開走,他徑直走到大堂的前臺去,掏出身份證,說要一個大床間。酒店前臺一臉為難地說大床間已經沒有了,只有標間和蜜月套房,前臺小姐看了一眼他和談靜,微笑說:「其實蜜月套房比大床間僅僅只貴一點兒,而且比標準間位置好,樓層十分安靜……」

  聶宇晟說:「那就蜜月套房。」

  整個過程談靜一直很安靜,進電梯,進房間,套房裡放著果盤和玫瑰花,床上還撒著花瓣,真是蜜月套房。旋即酒店送了車鑰匙上來,說替他們把車子停在地下二層的A16車位,聶宇晟掏了一張鈔票做小費,然後關上門。

  談靜還在發燒,他打開衣櫃,取了件浴袍給她:「去洗澡!」

  浴缸很大,不過她困得沒辦法,匆匆忙忙用淋浴沖了個熱水澡,覺得已經舒適得快要睡著了,穿著浴袍出來,聶宇晟還坐在沙發上,他的側影被落地燈勾勒出來,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她突然覺得一陣心軟,幾乎就要心虛了。

  談靜悄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他很快抬起頭,她說:「十萬。」

  他壓根沒想到她會開口說出這兩個字來,於是迷惑地看著她。

  「你知道我需要錢,也許你還……還喜歡我。所以,今晚你想留下來也可以,我要十萬。」

  聶宇晟的臉色在一瞬間變了,變得毫無血色,他下巴上的淤青還沒有散,也仍舊有些腫,這讓他表情看上去很古怪,在那麼一刹那,談靜真的以為他會跳起來打人,因為他目光兇狠,那眼神就像是刀子似的,似乎想從她身上挖出個透明窟窿。可是最後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談靜,你以為到了今天,我還會任你予取予求?」

  說完這句話,他就起身摔門而去,進了電梯,他才覺得自己在發抖。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冷,電梯裡空調出風口的風呼呼地吹著,他一直搭電梯到地下車庫,上車先找急救箱,打開急救箱握住體溫計,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本來是想等談靜洗完澡後,自己下來拿體溫計上去給她量體溫,看看她是不是退燒了。可是現在找到體溫計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

  體溫計被他用力捏折在了手裡,斷掉的玻璃柱深深地嵌入掌心,血和著水銀落了一地,他也不覺得痛。最後他說的那句話,是真正的可笑而蒼白的掩飾。她為什麼敢開口問他要錢?就是因為她明明知道,即使到了今天,他仍舊會任她予取予求。她把她自己當成商品一樣向他兜售,上次她要了三萬,這次她要十萬。縱然有一萬個不得已,縱然她真的缺錢,但她為什麼這樣不堪,就像是唯恐還有一點點美好的回憶,就像唯恐他還不夠對她死心?

  他深深地後悔,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之後,為什麼要去她住的地方。因為知道她並沒有別處可去,而她又病了。在看到她打算爬鐵門的時候,他怎麼會忍不住丟掉煙頭沖上去,抓住那個膽大包天打算做那樣危險行徑的女人。是的,他抽煙,最近才學會,因為實在是太苦悶了。他後悔為什麼帶她來酒店,因為知道她沒有地方可以睡,他後悔為什麼要跟她上房間,他原本可以交房卡給她就離開,他只是想讓她洗個熱水澡,這樣對退燒有幫助,他是想量完體溫後再離開。無論怎麼樣,他心裡不應該有一絲憐憫,連最後一絲也不該有,因為這個女人會抓住這一絲的機會,給他最殘忍的一擊。

  不論七年前有什麼原因,現在他相信,起碼當年她有一句話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哪怕當年她曾有一點點真心相待,現在就不會這樣絕情地將過去所有的感情當成武器,將他傷得體無完膚。下午的那個吻就像是夢一樣,他深深地厭惡起自己來,為什麼有一點點希望就奢求?為什麼總是自欺欺人地覺得,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為什麼看到她掉眼淚的時候,自己卻會心疼?

  聶宇晟,你是這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清醒?

  §第十六章 血緣關係

  最後摔門的聲音一震,談靜眼睛裡的淚水被震得溢出來,悄無聲息地摔落在地毯上,沒有任何痕跡。她嘴角上揚,竟然笑了笑。是啊,還笑得出來,多麼不要臉。

  其實洗澡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想快快躺到床上睡覺。但洗完澡出來,看到聶宇晟的時候,她突然就做出了決定。

  癮君子為什麼難以戒掉毒癮,因為他嘗試過吸毒的快感。那麼真心愛過的人呢?因為知道真愛的滋味,所以那個人永遠有一種毒品似的魔力。她已經買不起這種毒品,又沒有別的辦法得到,只好徹底地拒絕,強制自己戒毒。

  聶宇晟就是毒品,她再也碰不起。

  只要他對她溫柔一點點,只要他對她關心一點點,她就覺得,七年前的一切捲土重來,只是,她再也要不起了。

  要讓他絕望,方式有很多種,要讓自己絕望,方式只有一種。

  傷害他,這樣他不會再正眼看你,他拒絕再與你有任何往來,他和你的世界,原本就是兩個。從此之後,再不相干。

  只是他最後掉頭而去的時候,她又想起在他家裡,窗臺上的那碟豆芽。曾經有無數次,他滿懷希望的,將豆子放進碟子裡,擱上清水,因為她說過,豆子發芽的時候,自己會回來。這麼多年,他還在窗臺上放一碟豆子,慢慢地等著它發芽,是盼著她回去嗎?

  七年前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了。

  看到窗臺上那碟發芽的豆子,她卻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她不是傻瓜,知道他為什麼動手打孫志軍;她不是傻瓜,知道他尖酸刻薄之後那近乎虛弱的掙扎;她不是傻瓜,知道他為什麼在停車場裡開著車狂奔而去。他仍舊愛她,直到此時此刻,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像條暴龍似的,摔門而去。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聶宇晟竟然又回來了。有人按門鈴,她還以為是酒店的人,從貓眼看到竟然是他,她幾乎連開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她還是打開門,他站在門口,沒有任何進來的意思,只是簡短地問:「你會去找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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